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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連輸油管線兩次爆炸再調查:事故并未追

2010-11-11   來源:新民周刊    |   熱度:   收藏   發表評論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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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次是大連

  公元2010年7月16日,大連只差一步就成為史前的龐貝。

  所不同的只是,大連被石油吞噬,而龐貝被火山毀滅,命運只是動了動小指,兩者就可以被一把抹去。

  特大火災。世所罕見。中國首例。

漏油地區附近的漁民在船上作業

7月17日,大連新港輸油管道發生爆炸起火現場,消防緊急救援滅火

  仿佛是“7·16”大爆炸的百日祭——正當有人急急宣布“大連灣清污和整改都已取得決定性的成果”并且隆重舉行“搶險救援表彰大會”時,作為諷刺和警示,10月24日的大連灣又是一次驚天巨響,老樹新花,“7·16”大爆炸的原址居然精準地再炸一次……

  繼重慶開縣井噴、吉林化工爆炸、撫順石化爆炸后,大連的兩次大爆炸使公眾視線再次直指世界五百強之首——中石油:這是不是一家世界上最大的玩火公司?為什么它的旗下總是鮮血淋淋、炮聲隆隆?

  中國的現代化,除了象這樣以環境犧牲最大化為代價,還有沒有其他方法?中國的富強之路,除了粗放的農耕作派,還有沒有其他路數?

  是不是如盧梭當年所說,決策者之所以愚蠢,不是因為他們不懂,而是因為他們自以為什么都懂。

  我們早已不是“在野”,卻還習慣“在野”,是不是若要動手破壞,我們總是強大的?

  一次次爆炸,一次次污染,一次次膨脹,一次次失控,無論河流還是祖田,請問哪里還有凈土?哪里還有靜土?

  類似的問題,在中國何必問百姓,應該問“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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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天心難問。

  大連“被石油”再調查

  10月24日的第二次爆炸,仍然是“人禍”。 公開的報道說,中石油工人在拆卸103號儲油罐時,作業中的火星引爆了罐內殘油。換句話說,以中石油目前對外界的態度而言,第三次、第四次乃至第N次的大爆炸邏輯上是必然再發生的。

  我們說過,天心難問。從7月16日的大爆炸到10月24日的大爆炸正正好好100天。

  不知天地要向大連警示什么。

  我們只知道,同樣的“中石油”,在同樣的地點、同樣的罐區、同樣的位置,甚至同樣的時間(傍晚),因同樣的野蠻操作,100天以后,大連新港又炸了一次……

  哲學家說,人不能兩次涉過同一條河,肇事企業卻能兩次在同一個油罐爆炸。11月1日,我們走上了調查之路。

  “大連在危急中!”

  11月2日的金石灘河咀子村,陽光和煦,悄沒人跡。

  金石灘,顧名思義一望無際通體金黃的海岸。但原本金光燦爛的岸線,現在都是一望無際的黑色的玄武巖,表皮的油污都已沖凈,滲入石髓的黑色卻無法抹去。

  三個月過去了。在海灘一個“油污死角”,記者隨手撿起一根鋼筋,就地在沙灘上向下挖掘,發現深度一旦達到20厘米左右,仍可見沙石底部向外滲出黑紅色的原油。

  位于大連開發區的“金石灘”距事故發生地的大孤山35公里。從大連開發區向東經過海青島、西太平洋石化,便到達中國最大的煉油、儲油基地——大連新港。

  來過大連多次。但今天的感受才是“當頭一棒”:一個世界著名的花園城市,原來是座化工城,居然直接坐在火山口!

  一剎那的感受,更像喝爽啤時混入了一只蟑螂!

  在當地,原油的儲備庫區被叫做“原油罐區”。

  這里同樣陽光和煦,但一站上罐區南端的高地用望遠鏡細看,你會悚然。陪同的知情官員介紹,事發地油庫占地110萬平方米,密密匝匝地擠挨著大油罐99個,儲有近千萬噸石油,每6個油罐為一組,油罐之間的間距為30米左右,因油管密布而消防車無法通過,只有組與組之間才有可供消防車通過的馬路。

  爆炸的103號油罐儲量為10萬立方米,周圍排列著6個10萬立方米的大油罐,就爆炸意義而言,實屬不折不扣的“集束炸彈”。距它們不足百米,還有51個液體化工品罐。這些罐子里共有12.45萬立方米的二甲苯等16種劇毒危險化學品。

  還有——事發地周邊油罐區“還有”石油原油商業儲備庫、國家原油儲備庫、大連港成品油罐區、液體化工品罐區、南海原油罐區、沙陀子燃料油及成品油罐區,具備1500萬噸的油品吞吐能力……

  望遠鏡里,我們沒有勇氣再“還有”。

  大連啊,為什么第一美麗,也第一危險!

  陽光和煦。“7·16”究竟發生了什么?一些報道屢屢云輕霧淡地提到,這次爆炸已被及時撲滅,并強調此次爆炸并未造成任何“平民”的傷亡,而且即令石油泄漏,也“僅僅1500噸”。

  事實是這樣的嗎?媒體無良和官員掩蓋,并不能稀釋幕后的驚天隱患。

  現在,讓我們來還原這場大火。

  7月16日18時20分,大連新港油品碼頭附近的一條輸油管線發生爆炸,大火頃刻而發,迅速殃及大連保稅區油庫,儲量為10萬立方米的103油罐爆裂起火。

  起火過程中,驚天動地的大爆炸至少發生6次。大量原油涌進大海,事隔百日,接受我們采訪的,沒有一人認可“1500噸”石油泄漏的說法。

  根據國家安監總局及公安部就“7·16”事故情況的通報,兩家負責在輸油過程中加入原油脫硫劑的公司成為了事故的肇事者,它們是天津輝盛達石化技術有限公司和上海祥誠商品檢驗技術服務有限公司。

  “上面已經不讓我們對外發表意見了”——“祥誠商檢”的人士告訴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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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無語的還有輝盛達公司,記者多次撥打公司電話均無人接聽。另外,曾經對“7·16”事故發表過重要見解的大連理工大學教授張樹深、鄭洪波亦“閉門謝客”,不再接受記者采訪。同樣可以意料的是,經過幾個部門的互相推諉,中石油最終也堅決地拒絕了記者的采訪。

  盡管集體失語,但事實的真相隨著時間推移,仍然浮出了水面。

  7月15日,一艘名叫“宇宙寶石”號的油輪靜靜地停泊在大連新港油品碼頭,這艘30萬噸級的油輪為利比里亞籍,隸屬于新加坡太平洋石油公司,滿載著委內瑞拉出產的原油。

  15日15時30分,“宇宙寶石”號開始卸油。由于委內瑞拉出產的原油屬于高硫油,中石油事先已經委托了輝盛達公司在輸油過程中添加原油脫硫劑,輝盛達是為此次添加脫硫劑的生產廠家。

  專家介紹,原油中存在有機硫和無機硫,加入脫硫劑后,能夠最大限度地降低原油中的硫在加工中引起的設備腐蝕,達到減緩設備腐蝕,提高產品質量,降低生產成本,延長開工周期的作用。受托后,輝盛達公司安排了祥誠商檢大連分公司在輸油管道上進行現場作業。

  15日20時左右,祥誠公司和輝盛達公司作業人員開始通過原油罐區內一條輸油管道(內徑0.9米)上的排空閥,向輸油管道中注入脫硫劑。到16日13時左右,“宇宙寶石”號停止了卸油。

  這時,最蹊蹺的事情發生了。外輪已通知中方停止作業,但祥誠公司和輝盛達公司作業人員并沒有得到中石油一方停止作業的通知,而繼續向管道中輸送脫硫劑。

  僅僅少了一個通知,事情便無法逆轉。

  “原油脫硫劑是一種強氧化劑,非常不穩定,一旦出現條件的變化,非常容易爆炸。如果已經停止了輸油,而進一步添加脫硫劑,脫硫劑已經不能進行反應,致使管道中脫硫劑的濃度不斷加大,條件便產生了質變,從而引發爆炸。”

  石油和化學工業規劃院副總工程師劉延偉對我們介紹。

  16日18時左右,在注入了88立方米脫硫劑后,現場作業人員加水對脫硫劑管路和泵進行沖洗。18時8分左右,靠近脫硫劑注入部位的輸油管道突然發生爆炸,火災由此引發。

  罐區103號罐距離爆炸油管僅10米左右,經高溫烘烤,10萬立方米儲量的103號罐很快爆裂,而在爆炸油管1米外,還有一根直徑700毫米的原油管線,該管線亦很快被烤爆,巨量原油噴涌而出,形成無數火龍。

  盡管原油罐區的泵房和配電室都被燒毀,但火情最終得到了控制,大火在15個小時后奇跡般地被撲滅。然而,屢創奇跡的消防隊員沒能阻止原油的巨量泄漏,據中國環保燃油集團有限公司透露:至少5萬—10萬噸的原油(公布數據僅為1500噸)裹挾著大火,通過防洪口洶涌直下大連灣,海面上,油層最深達1米。

  那是“憤怒巖漿”入海,海水沸騰咆哮著升騰,類似壯觀的景象應該在夏威夷才得一見。

  “2012”提前到達?

  “7月16日那天的大連有多險?”

  三個月后的大連,似乎不再愿意回憶“7·16”,因為那天的大連與“尸城”擦肩而過,許多人想都不敢多想。他們現在更關心的是清污、環保、索賠等善后事宜。只有專業人士知道,這座城市“只差分毫就成了廣島甚至龐貝”。

  7月16日18時,吃了晚飯剛遛步的大連邊防檢查站新港分站政委陳志剛忽聽得“嘭”的一聲巨響,覺得好像被人猛擊一掌。“開始我還以為地震了呢!回頭一看,油庫紅了半邊天。”

  陳志剛所在的大連邊防檢查站新港分站,離爆炸現場只有200米遠,爆炸引起的超巨氣浪把邊防站的窗戶震得稀里嘩啦,一溜排關著的門,連門框都震掉了。再一看,操場上剎那間落滿了油污,一條白色的小狗全身粘滿黑色油漬,燙得“戈里里、戈里里”地直叫喚。與此同時,罐區上空馬上濃煙滾滾,那煙迅速由白變黑,伴著嗆人的汽油味,呼呼呼地直往營房里面灌。

  庫區南坡上的“療養院變電所”也被震得門窗嘩啦啦響,“玻璃被捏成玉米■似的,散一地。”工作人員李哥說,咣!就像老美“9·11”大爆炸,火苗轟地成了火柱,那么粗的火柱,活到今天沒見過,我出來一看,兜頭兜腦的黑油面下雨一樣把我澆個透,一身衣服全完了!然后消防車怪叫著不斷地奔來,那庫區內不斷地爆炸——有說炸了6次,我覺得遠遠不止,誰還耐煩數數?都被炸得喪魂落魄了,就像炸在你的頭上,一晚上,就覺得全遼寧的消防車全來了……

  開包子鋪的孫大爺,正揉著面團,爆炸的巨響把他的包子鋪震得直忽悠。隔壁餃子店的馬老板,一邊嚷嚷著“地震咯!地震咯!”,一邊光著膀,趿拉著鞋從屋里跑出來。可很快他們發現并不是地震,而是罐區大爆炸。

  “升起一朵大蛤蟆云,底下是一個大白柱,上面是黑色的。”孫大爺用手比劃著,向記者描述當時的情景。由于距罐區還有四五公里,而且隔著山,他只看到天空紅了,不一會兒滾滾的黑煙兜頭蓋了下來。

  “我知道那里面都是一溜大儲油罐,心想,會不會炸過來?要炸過來,不但鋪子都沒了,人也沒了吧?”說實話,孫大爺的腿肚子開始打轉,那種驚慌,活著也是第一次。不久,陸陸續續地大批鄉親從罐區方向狂奔過來。

  “他們說,別看熱鬧了,管線爆炸了,一會兒油罐炸了就太危險了!趕緊走吧!”此時,孫大爺感到了極度緊張。看著大家都走了,他們也趕緊開車往外走。“家里喂的小豬、狗崽子,還帶個啥,都扔下了。”

  此刻,孫大爺看到消防車一輛接一輛從他門前呼嘯而過。

  由于爆炸地點就在轄區之內,大連消防支隊開發區大隊最先接到了報警。“報警人說,罐區管線爆炸著火,直接威脅旁邊的10萬立方米儲油罐。”一聽這話,接警的開發區大隊炮臺山中隊指導員王國開心里直怵。對于大連新港保稅區的油庫群落,王國開非常熟悉,如果發生整體的爆炸,大連肯定沒了。

  發生爆炸的大連中石油國際儲運有限公司保稅區油庫,分一、二兩期,總儲量185萬立方米,共有3個5萬立方米原油罐和17個10萬立方米原油罐,著火的 103號罐便是其中之一。在它的北側是國儲油公司罐區,共有30個10萬立方米原油罐;南側是居民區、港區單位和辦公用房等附屬建筑;東側為總儲量132.45萬立方米的大連港罐區,有12個10萬立方米原油罐,更要命的是那里還有51個儲存著甲苯、二甲苯等易燃易爆劇毒化工原料的儲罐。

  與此同時,正在大連支隊值班的鄭春生也接到了指揮調度中心的電話。“別說10萬立方米儲油罐爆炸,會引起連鎖反應,就是那51個二甲苯罐,只要爆一個,我們現場的撲救人員全得中毒身亡。還有大名鼎鼎的PX項目,那里離大連市區直線距離只有50公里,毒氣一旦順風飄過去,整個兒大連都可能萬劫不復。不是危言聳聽,當時我覺得這可能是世界的一個災難日。”

  離火災現場越來越近,鄭春生的這種預感便越來越強烈。距火場幾公里時,四周已濃煙滾滾,讓人喘不過氣來。那時天還大亮,但濃煙下能見度只有20米左右,消防員們不得不打開車燈。消防車司機把手伸出窗外,發現手臂上全是灰塵。此時,當地公安人員已經開始疏散方圓10公里范圍內的群眾,大批居民和油庫工作人員朝著火場相反的方向奔去。看著不遠處火光沖天的現場,鄭春生甚至覺得,也許今天他將無法活著走出火場。

  “完全一副海灣戰爭時焚燒油井的模樣。當時,我的心情很復雜。我想,難道說‘2012’提前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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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爆炸必然再發生”

  10月24日的第二次爆炸,仍然是“人禍”。 公開的報道說,中石油工人在拆卸103號儲油罐時,作業中的火星引爆了罐內殘油。

  爆炸再度造成了大恐慌,附近方圓幾十里內的居民紛紛棄家出逃,公路上狼煙滾滾一片末世亂象,大連市出動了100多輛消防車到現場撲救,還出動了60多輛裝滿砂土的翻斗車才遏止了火情進一步惡化。

  且不說2005年中石油“吉林化工爆炸”后,國家立即對中石油發出了整改命令,而中石油依然無動于衷,就拿這“第二次爆炸”來說,一些因“7·16”(第一次爆炸)而熟悉了新港庫區油罐布局的專家就曾出示了“紅牌警告”:庫區的油罐布局過于密集,必須疏散!“事故池”、“遠程供水系統”等一類的緊急救險系統不是沒有,就是不夠,庫區因此而“如同懸在大連市頭頂的定時核彈”,就像“靴子何時落下”——600萬大連人日后的安全也就懸停在“下一次爆炸發生在何時”而已。

  換句話說,以中石油目前對外界的態度而言,第三次、第四次乃至第N次的大爆炸邏輯上是必然再發生的。

  令人詫異的是地方政府事后的“動靜”:那就是幾乎沒有動靜。

  大連市政府曾在“7·16”救援中調動了諸如市海洋漁業局、環保局、公安局、消防大隊、海洋漁業局及安監局等多個部門的力量,但事故過去之后,城市安全管理的話題就又被就此撂下了,從沒有見到哪個部門被派來拆除民眾身邊的“不定時炸彈”。這一次化學罐又沒炸、這一次沒有漏油、這一次沒有死人……是不是地方政府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事實上就“睡在火山口上”,一定要等到這一切真的發生了,才會意識到自己在城市安全管理上的瀆職呢。

  如果真這樣,還是請他們再關注一下公開報道過的消防隊員的現場回憶,以俾感受“大連在危急中”——

  ……巨量的原油從管線中噴出,流到哪兒,哪兒就是一片火海。消防員們趕到時,已形成了500多平方米的地面流淌火。此時,103號罐旁邊的101至106 號,5個10萬立方米儲油罐,岌岌可危。103號罐東側的原油泵房,已經身陷火海,與它一路之隔的南海罐區42號、37號兩個10萬立方米原油罐也受到威脅,再往北就是更可怕的危險化學品儲罐群了。

  所謂的“危險化學品”,最危險的無過于令人聞風喪膽的“PX項目”。

  那是眾所周知的“終極絕殺”,一旦被引爆,對600萬大連人就是“秒殺”。

  “想著也腿肚子打轉。”一個又一個的消防隊員強調說。

  大連PX項目即大連福佳·大化石油化工有限公司70萬噸PX芳烴項目,這個號稱目前國內單系列規模最大的芳烴項目于2009年6月21日正式投產運營。此前一向低調推進的PX項目,正是在正式投產之后經媒體報道而被大連市民獲知,隨即引發大范圍憂慮的。

  福佳·大化芳烴項目由福佳集團和大化集團合資建設,占地面積51公頃。據稱此項目年產值約260億元,可納稅20億元左右。2005年12月,該項目順利通過國家發改委核準,并被列為“大連市政府六大重點工程”之一。

  “最毒無過PX”——2007年廈門市民透過柔性的“誓死抵制”,迫使當地政府最終放棄PX項目,這被大連市民視為榜樣。但大連人想不明白,如此“絕殺”的東西怎么就被“悄悄地”引到花園城市大連來了呢?

  2009年7月24日,大連市環保局公開表示,福佳·大化PX項目采用DCS系統集中控制,對裝置生產過程實施集中檢測、顯示、連鎖、控制和報警。又稱,福佳·大化PX項目儲罐區嚴格按照《石油化工儲運系統罐區設計規范》、《石油化工企業防火設計規范》進行設計和施工。廠區排水系統設置了三級防控體系,可確保各類物料不排入環境……

  現場,火場,著火的滾滾原油在幾十個儲油罐之間流竄著,熏煨著PX、烘烤著PX、油炸著PX、燉煮著PX、煎熬著PX……

  “地溝里的原油連續爆炸,井蓋兒滿天飛,也不知道它會落到哪兒!”負責看守化學危險品罐區的鄭春生感到自己像闖進了雷區,只能護住頭臉,跑“S”形躲避不期而至的井蓋兒。

  那一刻,他已經忘了PX。

  “我看到一個井蓋兒被炸得一半翻成了90度角。還有一塊不知從哪兒炸來的鐵皮,后來6個消防員才把它抬走。”指導員王國開說。此時,他發現燃燒的103號罐北側外皮,軟塌塌地折了下來。

  21時左右,王國開正在全神貫注地與火魔搏斗時,忽然聽見腰間的步話器傳來大隊長李永峰的叫喊聲:“趕緊撤!”

  “我們剛跑出去十幾米遠,身后的油泵房就爆炸了。”王國開和同組的戰士們被強大的沖擊波扔出三四米遠。身后的不銹鋼水槍、水炮統統化為灰燼。

  “火從我們頭上撲過去。差一步,我們都得‘化’了!新港消防隊的一輛消防車就沒搶出來,整個兒給熔化成鐵疙瘩。多虧李大隊讓我們提前撤了!”提起這次最秒殺的爆炸,王國開至今心有余悸。

  李永峰是怎么知道泵房要爆炸的呢?“油泵房里有大量的油,我忽然發現它的聲音不對了,刺刺刺地響,火的顏色也不對了,原來是紅色的,突然變藍、變白了,而且管線來回亂跳,這就說明要爆炸了。”憑著豐富的經驗,李永峰帶戰士們躲過了一劫。

  此時,大火已經燒到創業路東邊。鄭春生發現,他負責的南海罐區42號和37號儲油罐,保溫層已經燒得脫落,劇毒的化學品罐區就在一步之遙。

  PX罐一旦爆炸,不但在場的所有消防人員無一能夠幸免,就是50公里之外的大連市區,也頃刻毀滅,那將是世界上最大的PX爆炸事故。

  邀天之幸,PX罐還是沒炸。

  就在大連消防支隊快扛不住時,距離大連最近的營口市公安消防支隊8臺消防車、42名消防官兵及時趕到。此后,遼寧省12個市和遼油、遼化的專職消防隊,200多臺消防車、1000多名官兵全數壓到火場。泡沫有了,水有了,一陣狂射狂壓,PX罐區保住了。

  也許在中石油和地方當局的詞典里沒有“如果”。但誰敢保證大連每次都這么幸運?在600萬大連人乃至全中國人的詞典里,不可一日無“如果”啊!

  一個閥門8萬圈的背后

  “一個閥門擰8萬圈”的故事100天以來在大連被傳說了無數遍。

  我們無法品咂出,那是對英雄的贊美還是對中石油的諷刺。

  一個閥門如果要擰上3小時、8萬圈才能奏效,基本就像一支水筆必須摁上10分鐘才能寫成一個字,既是對人類工業技術的縱情惡搞,也是對人類智能進化的肆意嘲弄。

  但這樣荒謬而悲壯的事例硬是發生在火災現場——

  “管道里油氣混雜,壓力很大,火焰已經躥到近百米高了!”眼前的一幕讓消防部隊指導員王國開驚呆了,入伍十多年來,這是他看到的最恐怖的現場。

  進入火場的消防員們發現自己處在非常不利的地勢。現場是北高南低、西高東低,在103號罐的東南角作戰,是仰攻。火借風勢已經躥升至百米高,再加上從低往高噴射泡沫,消防員們更加乏力,噴射出去的泡沫如石沉大海。

  原油還在源源不斷地涌出,順著3米多深、6米多寬的地下排污溝向海邊流去。雖然,火災現場距離海邊還有1公里左右,但很快海面就成了火海。

  油汩汩地往外噴涌,剛撲滅的火,轉眼又被點燃。火場總指揮叢樹印意識到,如果不切斷原油泄漏的來路,大火將失控。關閥門,成為滅火的唯一出路。

  油罐的閥門是電動的,當時罐區早已斷電,無法電動關閉閥門。咨詢了罐區技術人員之后,消防員們決定闖入火海手動關閥。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落到了大連消防支隊特勤大隊二中隊指導員桑武身上。

  “我知道,指揮員在下達這個指令時,心里也頂著巨大的壓力。空中到處是炸飛的電纜、開關、閥門、窨井蓋兒。在場的人無不明白,此去有去無回。”桑武事后說,此起彼伏的爆炸聲中,他看到總指揮流著眼淚問他們有沒有困難、能不能完成任務,有沒有需要交代的事兒,“我硬著頭皮,只說了一句‘保證完成任務!’”

  說完這句話,3名勇士在一位技術人員帶領下,一頭沖進了火場,迅速找到了其中一個閥門。

  油罐的閥門在罐體之外,類似一個方向盤,如果電動關門只要30秒就能關上。可桑武沒想到,手動關門卻關了3個小時。

  “開始罐區技術人員說,順時針擰,頂多半個小時就能4個閥門全部關上。”可桑武擰了十幾分鐘竟然連一點感覺都沒有。“天吶,每擰80圈,螺絲才下去一扣,關一個閥門要擰8萬圈。”桑武說,事后他才知道,那是“聾子的耳朵——架子”,從來就沒人嘗試過手動關閥,工作人員根本沒有絲毫“手動”的經驗。

  “每個油罐有兩個閥門,每關閉一個閥門需要轉動45分鐘。”桑武說,“當我們來到2號油罐時,我們能清楚地感覺到,大火已經進入了我們眼前不遠處的輸油管道,烈焰,距離閥門最多也就三五米遠,火舌不斷地卷過來。”面對絕境,未經過專業訓練的企業技術人員嚇得趕緊撤了出去,而桑武也對記者承認,其實他們3名攻堅隊員內心也十分緊張害怕。只要爆炸,他們就是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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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光石火之間,記者卻離奇地想到了“范跑跑”、想到了克拉瑪依大火中的“讓領導先走!”

  “但是我們不能離開,我們是消防員,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在整個采訪過程中,桑武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職責所在”。也許,正是憑著這種對“職責”的信念,支撐著3名勇士在大火中硬頂下去。

  “火場內部實在是太熱了,感覺自己都要被烤熟了一樣。”桑武說,“由于我們的防火服一點都不透氣,所以剛開始衣服里全是汗水,流不出去。但到了后來,身上的汗水都被烤干了。人,已高度缺氧,全憑一股信念在支撐,要不然真想倒頭就睡下了。”

  烈火的炙烤下,2號罐與5號罐一共有4個閥門,3名勇士需要轉動32萬圈,才能把它們全部關閉。“一開始還行,但一個多小時后,兩條胳膊就酸得抬不起來,只能咬牙堅持。”桑武說,3個人的手掌都被磨出了水泡,很快這些水泡又被磨成血泡了,而閥門被火烤得滾燙,所以很快他們手上的傷口,泡上疊泡,再被閥門把血泡給燙平了……

  3個小時的生死時速,6只手掌被燙得深度燒傷。一直到7月17日凌晨4時,4個閥門全部被關閉,3勇士才安全撤出。

  于是,我們無從得知大連新港原油庫區的設計者是怎樣考慮火情的“可然發生率”的。

  蛛網般密匝的輸油管道上有著無數的開關閥門,主要的閥門都是電動的,正常情況下,用電來開關一道閥門,只需30秒。

  那么,現在考量中石油原油儲備庫區設計者的初衷,就只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們傲慢到只按“必然律”辦事,如同相信“泰坦尼克”號永不沉沒般地相信99個油罐永遠沒有意外永遠沒有火災。

  但這樣又何以解釋每個電動閥旁又配上了“每擰80圈,螺絲才下去一扣,關一個閥門要擰8萬圈又45分鐘”的“聾子耳朵”呢?

  答案見經典電影《甲午風云》,見那一枚枚塞滿黃沙的“穿甲彈”……

  我們的追問

  這是中石油的老套路了。它連一個最基本的道歉也沒有給大連市人民就“潛水”了,大連市政府被推到了前臺。從危機公關的角度,大連市政府還是相當成功的,消防部門不斷宣傳救災的效率,海事部門不斷宣傳清污的力度,環保部門又組織力量駁斥“環境崩潰說”。

  追責為何沒有進行,亡羊為何沒有補牢?

  中石油是一艘“路數”不同尋常的國企航母。從2003年重慶開縣井噴事故開始算起,幾乎每過一兩年都會有一次甚至幾次震驚全國乃至世界的事故與它糾纏。此次發生在大連的“7·16”事故差一點就讓美麗的大連萬劫不復。可是,至今沒聽到肇事者向大連人民一聲道歉,非但如此,肇事企業至今未有任何追責的通告。

  很多問題至今讓人疑惑不解,比如,根據國家安監總局以及公安部的通報,負責在輸油過程中加入原油脫硫劑的兩家公司——天津輝盛達石化技術有限公司與上海祥誠商品檢驗技術服務有限公司是事故的肇事者。

  但這兩家公司的資質令人生疑,首先是輝盛達,它的前身是大港輝達工貿有限公司,注冊資本僅有50萬元,做的是被當地人稱為“騎驢”的倒買倒賣生意,2003年,大港輝達的老板張海軍重新注冊了輝盛達公司,注冊資本變為800萬元。但事發后,人們發現,在它的注冊地址壓根就找不到這家公司。

  再看祥誠,它的注冊資本僅有285萬元,經營的范圍也僅僅是為進出口商品檢驗鑒定以及相關的咨詢服務。

  蹊蹺的是,中油燃料油公司卻將在輸油過程中添加原油脫硫劑的工程委托給了輝盛達,而輝盛達則安排了祥誠商檢大連分公司在輸油管道上進行現場作業。

  中石油顯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國家安監總局和公安部共同發布的事故通知指出,這次事故暴露出四大問題,包括原油接卸過程中管理混亂,有關部門接到暫停卸油作業的信息后,沒有及時通知停止加劑(脫硫劑)作業,事故單位對承包商現場作業疏于管理,現場監護不力。

  我們至今不知道這兩家實力堪憂甚至不具備資質的公司是如何取得該工程項目的,是這次事故偶然委托的還是一貫的做法,而中石油為何沒有發現或者發現后沒有禁止這種做法。

  “7·16”事故發生至今已過百日,外界仍在質疑輝盛達與祥誠商檢取得添加脫硫劑的工程可能有“貓膩”,中石油有責任本應對公眾作出解釋,遺憾的是,它保持了一貫的緘默。

  “7·16”事故的發生源于停止輸油的信息沒有及時通知到祥誠與輝盛達公司的作業人員,導致后者繼續向管道中添加脫硫劑,從而引發燃爆。在這個過程中中石油擔當了怎樣的角色,該承擔怎樣的責任,它至今沒有向外界說明。

  這是一場不折不扣的人禍,被燃燒掉以及泄漏的原油給中石油帶來了巨大的損失,但相比于事故給大連市海洋環境、漁業、旅游業等相關產業帶來的影響相比,這個損失實在是不值得一提。

  中石油一開始就有推卸責任的嫌疑,在事故發生后,先有“外輪肇事”說,之后中石油集團公司副總經理廖永遠曾在中石油集團公司安全環保工作會議上表示,這次事故屬于承包商事故。

  一方面是事故調查報告與追責行動遲遲不見公布,另一方面中石油卻急著召開了一個令人大跌眼鏡的“7·16”火災事故搶險救援表彰大會,公司主要負責人及下屬9個單位和197人分別被授予先進集體和先進個人稱號。

  真不知道這個企業是怎么想的,它不急著去查因追責、亡羊補牢,卻忙著去將“壞事變為好事”。

  面對外界潮起般的批評聲,它繼續高調緘默,反思與追責被拋至腦后,又有誰會從事故中吸取教訓?

  10月24日這天恰是“7·16”事故的百日祭,這天下午4點10分,中石油遼河油田建設集團在組織施工人員對“7·16”事故中發生大火的103罐體進行拆除作業時,由于中石油工人再次人為操作事故(電火花引爆),導致103罐內殘留的石油再度發生爆炸。

  這似乎是對中石油表彰會的回應,同樣的地點,中石油再次“爆炸”,大連市出動了370名消防官兵、70余輛消防車最終在次日凌晨2點將大火撲滅,沒有原油、污水流入海域,但爆炸造成的恐慌讓附近居住的大連人心里的陰影再次加劇。二次火災發生后,短時間內,附近的居民慌忙逃離,怨聲載道。

  什么樣的原因可以讓一家企業接二連三發生重大事故?“7·16”事故發生后,中石油集團總經理蔣潔敏在視察現場后曾表示,要認真接受教訓,查找安全隱患,堅決遏制重特大事故的發生,絕不能被同一塊石頭絆倒。

  遺憾的是中石油以接踵而至的兩次事故回應了蔣總的“訓誡”——9月7日,中石油撫順石化公司石油三廠芳烴車間發生了一起火爆炸事故,這起事故同樣沒有引起中石油的警覺。

  如此看來,中石油在遼寧兩次被同一塊石頭絆倒,乃至發生N次事故也就不足為奇了。

  國家安監總局的通報顯示,“7·16”事故暴露了許多問題:事故單位對所加入原油脫硫劑的安全性可靠性沒有進行科學論證,原油接卸過程中安全管理存在漏洞,港區內原油等危險化學品大型儲罐集中布置等等。

  早在2006年原環保總局的通報中,大連30萬噸級原油碼頭項目港址變更項目,即被批評為“風險防范措施與風險應急預案不完善”,而中石油原油基地也被提示有很多風險敏感點。

  然而,悲劇終究還是發生了。

  教訓不記,災難不止。

  為何沒有建事故池?

  除了那個讓人錯愕的人工花費3個小時,擰上8萬圈才能關上的備用安全閥,記者獲悉導致“7·16”事故中原油大量泄漏的原因還另有重大隱情——在事故處理過程中,發改委組織的石油儲備庫設計評審委員會發現,中石油大連原油儲備基地缺少事故池的設計。

  7月16日103罐發生火災時,整個石油儲備庫區都面臨著被引燃的危險。2005年11月13日,中石油天然氣總公司吉林石化公司雙苯廠發生爆炸,由于沒有可儲集污染物的地方,爆炸產生的污染物被直接排向松花江,造成松花江流域全面污染,直接影響了吉林、黑龍江兩省沿岸城市的用水,甚至波及下游俄羅斯部分城市。

  在吉林石化爆炸后,專家就在設計要求中明確寫入在石油儲備庫區設計中,必須要有事故池的設計。如果中石油大連原油儲備基地建有大型事故池,那么,事故中,泄漏的原油將可以得到臨時儲放,不至于影響庫外環境。

  遺憾的是,中石油大連原油儲備基地遲遲不建事故池,一個已經證實的消息是,為了避免整個庫區爆炸,引起更大后果,最后不得已通過防洪口將泄漏的原油排向了大海。

  中石油大連原油儲備基地為何沒有建事故池?專業人士分析,一個容積5萬立方米的事故池長125米、寬100米、深4米,超過一個國際標準足球場的大小。

  在已有的報道中,我們看到專業人士的解釋是,石油儲備庫的征地非常有限,由于事故池占地面積太大,常被建筑方省略,更為重要的是,這一龐然大物建設成本、維護成本都很巨大,而這樣一個巨大的事故池,可能100年才能用上一次。

  中國目前已經規劃了多個石油儲備地,未來的石油儲備基地建設仍將大規模開展。“7·16”事故發生后,發改委組織的石油儲備庫設計評審委員會明確提出,依據《石油石化企業安全設計管理規范》,所有石油儲備庫都要設計事故池。而目前已經設計完成的石油儲備庫如果缺少事故池,或設計不符合要求都要求重新設計。

  對于大連原油儲備基地為何沒有修建事故池,中石油方面至今沒有對公眾給予解答。

  位居世界五百強之首的中石油是缺錢還是惜錢?

  在安全管理上,它是過于自信還是過于麻木?

  它留給了公眾又一個不解之謎。

  到底泄漏了多少原油?

  原油泄漏量的準確評估事關事故應急處置與長期生態環境影響的評估,是今后海洋生態修復工作的重要依據,照理,儲量10萬立方米的103號油罐在事故發生前實際存儲量多少,在事故發生后又大致泄漏了多少,作為庫區的所有方中石油應該是心知肚明,最有發言權。

  然而,中石油再一次“棄權”,它將發言權“讓”給了大連市政府,而后者公布的泄漏量幾經更改,最初是說800噸,后增加到1500噸,最后又變為3000噸。8月1日《科技日報》報道,截至7月29日,大連市海洋與漁業局回收海上溢油9584.55噸,連同海洋局調集的中海油,共回收海上溢油計11227噸,占整個海上溢油回收總量的92%。

  這是迄今為止外界知道的泄漏量最大的數據說法,由于中石油的緘默,泄漏量居然最終變為了一個謎,大連官方曾公開表示,共出動船只1258艘,其中專業船只40艘,漁船1218艘,每船每天40多桶,力爭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此次清污工作。如果按1200艘漁船(實際動用船數又有3000艘一說)、回收時間為10天來計算,一共應收集6萬噸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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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環保燃油集團有限公司負責在大連測量污染區域范圍的清理項目辦執行總監徐俊杰介紹,中環油測量最少5萬噸乃至10萬噸原油入海,否則不可能造成如此巨大的災難。

  徐的推測與綠色和平組織的評估相吻,7月26日,美國阿拉斯加大學海洋保護專家理查德·斯坦納受國際環保組織——綠色和平委托,前往大連進行獨立評估,他說就是過去10天至少已經回收了6萬噸原油。

  對于原油實際泄漏量,地方政府與中石油都三緘其口,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政府官員抱怨,作為政府部門,他們其實也不知道原油到底泄漏了多少,“肯定不止目前公布的數據,你們應該去問中石油”。

  “7·16”事故最終造成大連受污染海域約430平方公里,其中重度污染海域約為12平方公里,一般污染海域約為52平方公里。7月30日,國家海洋局副局長陳連增在大連召開的一次溢油應急會議上指出,重點區域的監測、清理,海洋生態評估和科學修復,將成為今后的工作重點。他坦言,爆炸事件對大連海洋生態的影響將是“長期的,不可低估”。

  陳連增的這番話印證了環保專家的普遍擔憂,原油泄漏污染治理,根本就不是短期內就能消除的,這個現實,并不是說大連市政府說一句取得了“決定性勝利”就能掩蓋的。

  中國環境科學研究院研究員趙章元表示,這次事故給大連污染海域造成的生態危害,“可能持續10年左右”。石油所含的苯和甲苯等有毒化合物進入了食物鏈,從低等的藻類到高等哺乳動物,無一能幸免。

  1989年3月24日發生的美國阿拉斯加石油泄漏事故,導致該地區一度繁盛的鯡魚產業在4年后徹底一蹶不振,事故過去20多年,對海洋環境的影響至今還沒有完全消除。

  “7·16”事故污染海域,數百噸的化學清油劑是否會造成二次污染,以及在清理過程中,工作人員長期暴露在重污染的環境下,石油中含有的有毒致癌物質多環芳烴會否對人體造成進一步的傷害?

  中石油對包括泄漏量在內的這些問題一律避而不談,這很容易讓人對其動機生疑,中石油是否在刻意隱瞞泄漏量,從而逃避行政追責、司法追責、輿論壓力與環保追責?

  修復原油造成的海洋污染,是一個長期而復雜的過程。

  中石油的表現讓人擔心它會否在今后數年的修復過程中真正有所擔當?

  會否再次“鯰魚抽身”?

  媒體此前曾有披露,中石油內部有一個特別的規定,對于重大政治性事件、重大群體性突發事件,一般不對外發布信息。中石油在“7·16”事故以及此前一系列重大事故中的危機公關表現也似乎驗證了這個消息的可靠性。

  “7·16”事故發生后,中石油首先將事故應急處置推給了大連市政府,后在賠償問題上遲遲不表態,在大連市政府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中石油連續缺席,在公開的報道中,中石油屢屢“失聲”……

  中石油每次發生事故,人們總是見到,先由一名副總到達現場,“一把手”總是姍姍來遲,有熟悉中石油危機公關“路數”的內部人士說,這是因為他們將危機公關劃分為兩類:一類是媒體和公眾,另一類是政府,“一把手”在公眾面前的遲到只是因為有更重要的公關要去做。

  “7·16”事件發生后,據說中石油的高層曾經拜會大連市委市政府的領導,雙方談妥了賠償方案,但這個消息至今沒有得到證實,一個廣為流傳的說法是,中石油傾向于拿一定數額“表示一下”,讓大連市政府出面賠償漁民損失,然后公司以擴大投資、增加項目等途徑來“補償”大連。

  這是否是個老套路?它連一個最基本的道歉也沒有給大連市人民就“潛水”了,地方政府被推到了前臺。從危機公關的角度,地方政府還是相當成功的,消防部門不斷宣傳救災的效率,海事部門不斷宣傳清污的力度,環保部門又組織力量駁斥“環境崩潰說”。

  盡管大連市旅游局宣稱大連的旅游一切正常,市旅游局沒有接到退團的報告,大連市海洋與漁業局局長也請大家放心食用大連水產品,并且承諾如果出現問題,他們將承擔責任。但是,來自金石灘旅游相關產業慘淡經營的抱怨聲以及大連灣上成堆的貝殼尸體、充滿石油味的牡蠣肉是對上述主管部門最真實的回擊。

  地方政府可以在事發兩周后就宣稱受污染海域水質已經達到“國標”,清污工作也取得了“重大成果”與“決定性的勝利”,但這改變不了泄漏原油事件對于生態環境長久影響的事實。

  “7·16”事故發生至今3個多月,大連市至今沒有公布來自旅游、漁業、環保等多個領域的損失,大連市旅游局的王處長曾表示,旅游業整體損失超過10億元業不為過。至于清污費,保守估計也有10億之巨,漁業以及環境長久的損失更是不可估量,所有的損失從法理上講當然應該是中石油來承擔。但中石油與大連目前確實存在政治與政策兩個層面的博弈,因此倒霉的漁民被逼上訪。

  王處長說,旅游業的損失是由中石油來埋單還是由地方政府埋單,一切皆有可能,但無論哪種方式,都不可能把損失的窟窿徹底堵上。接受本刊采訪的大連市諸多官員要么緘默,要么不肯透露姓名,但言語中暗藏的抱怨很明顯:我們已經熟知“他們的‘路數’”。

  最新的報表顯示,中石油前三季度已凈賺千億元,超過了去年一年的盈利,而且,油價還在提升,它還將繼續暴利。國家安監總局與公安部的通告已經明確了中石油在此次事故中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這家位居世界五百強之首的巨無霸卻至今沒有拿出令人信服的擔責姿態。

  中石油只字不提給國家和民眾造成了多少損失,以及如何賠償、如何追責,面對漁民上訪,它又推給了地方。

  不得不提英國石油公司(BP)在墨西哥灣漏油事件中的表現,據BP稱,截至8月7日,共收到提交的索賠案約14.5萬宗,已對其中10.39萬宗索賠申請進行了償付。兩天后,美國司法部和BP共同宣布,雙方已談妥共計200億美元的墨西哥灣漏油賠償基金的方案。BP已向該基金注入了首期30億美元資金,向在墨西哥灣漏油事件中的受害人和受害企業提供賠償,將一直持續到2013年。

  中石油的企業社會責任形象與其世界500強的地位是否相配,輿論現在很擔心它又一次“鯰魚抽身”。

  “鯰魚”已習慣了自己的做派。2005年,中石油吉林石化分公司雙苯廠爆炸事故,造成8人死亡,60人受傷,100多噸致癌物質流入松花江,黑龍江省水產局統計,漁業一項損失就高達18億元。國家環保總局局長解振華因對松花江污染事件負有責任而引咎辭職。吉化責任追究前夕,吉林市副市長王偉自殺身亡。國家環保總局作出了行政處罰,對中石油吉林石化分公司處以100萬元的罰款。此后,中石油只字不提賠償二字,僅拿出區區500萬元“捐贈”給當地政府,幫助吉林治理污染。

  今年年初,陜西省華縣中石油地下輸油管道發生泄漏,100多噸柴油泄入渭河,事故原因被初步確定為第三方施工破壞,因此中石油至今未談賠償二字。

  根據《刑法》、《水污染防治法》、《侵權責任法》,肇事企業為重大污染事件埋單都是天經地義的。但奇了怪了,在中國目前的體制下,總有企業就是不能變為普通的被告被民眾推上法庭。

  大連市已經陷入了是替央企說法還是替百姓說話的輿論困境;面對龐大的國企航母,民眾更是乏力。

  這是一場實力嚴重不對稱的角力,中石油依靠壟斷成為航母,卻拒不承擔企業應有的社會責任。

  中石油不缺錢。

  缺什么?

  索賠門——不對稱的角力

  當地一位不愿具名的律師分析稱,最終賠償如何確定,更多要看遼寧省、大連市能否形成合力,與中石油完成政策和政治兩個層面的博弈,而非漁民上訪。

  最新消息:10月25日,大連金州新區海洋與漁業局下發了《關于開展7·16事故污染海域養殖生產等合法性和真實性認定工作的通知》的文件,標志著“7·16”事故發生3個多月后,損害評估與賠償事宜初步拉開帷幕。

  為保證大連市“7·16”事故污染損失評估補償工作的順利進行,這份文件針對“7·16”事故污染海域養殖、育苗、加工、捕撈生產的合法性和真實性認定工作作出了具體規定。記者看到,這份文件明確了有關生產合法性和真實性的認定標準以及認定程序,具體為,業主自行申報、村委會調查初審、街道辦事處核查復審、區海洋與漁業局抽查認定。

  “各街道、各單位要嚴肅對待調查認定工作,不能敷衍了事,不能放棄審核,要堅決杜絕弄虛作假、徇私舞弊的行為發生,對弄虛作假的生產業戶,一經查實取消補償資格,涉及違法問題移交司法機關處理。”

  通知還要求,相關單位在工作中不能推諉扯皮、不能回避矛盾、不能擱置問題、不能拖延工作,全區務必保證在10月31日前按時完成調查認定任務,按時交送經公示及村、街道簽字蓋章后的認定明細表。

  “我認為養殖戶的持續上訪以及輿論的壓力,讓相關部門在損害評估與賠償工作上的態度開始轉為積極,尤其是10月24日,中石油大連國際儲運有限公司原油儲備基地103號油罐的再次爆炸給中石油以及大連市帶來了很大壓力。”拿到這份通知,金石灘河咀子村村委會主任邵德善百感交集。

  63歲的邵德善是大連灣邊一個普通的村官,有著40多年的漁民經歷,此前一向以為了老百姓的利益敢于在各級部門面前“開炮”而深得民心。老邵為人耿直,不肯說假話,此前曾多次反映“村官權力過大”、“村官監督機制不夠”,并主動要求自己的工資必須由村民對其工作成績公開評估后決定。

  “7·16”事故導致河咀子村所在的海域嚴重污染,海洋養殖、育苗、加工、捕撈等產業損失慘重,甚至可以說是遭遇滅頂之災,邵德善也因此成為了村民的維權代表。

  除河咀子村,大連金石灘大李家街道的正明寺村,金石灘街道的龍山村、葡萄溝村、滿家灘村,董家溝街道的煤窯村等地將近2000戶村民,都成了此次污染事件的受害群體。

  “我們面臨的是一場不對稱的、實力相差懸殊的維權抗爭。”邵德善感嘆。

  漁民損失過億

  11月1日下午,金石灘海域,望著世代賴以生存的大海,邵德善眉頭緊鎖,他的腳下,裸露的巖石上雖然沒有了大塊的原油,但依舊黑灰一片,踩上去腳底直打滑,“以前,岸線石崖都是一溜望不到邊的金黃色,陽光下,這片金光燦爛的海灣真是很美。”他帶著記者來到一處“油污死角”,那里仍有沒清理干凈的石油,“可不能用手撈,有毒的”。

  停在灘涂上的漁船仍舊可以看到黑色的石油痕跡,由于石油的腐蝕,漁船上的油漆脫落,一些漁民不得不重新斥資油漆。黑漆漆的纜繩已經不能用了,與纜繩一起扔在岸邊的還有大批手套、雨靴,同樣沾滿了已經固化的石油,因為無法清洗,漁民們只得放棄。

  “往日生機勃勃的海灣,現在已經是藻類、貝殼的墳場。”邵德善指著巖石下的藻類說,“原本它們都是褐綠色的,現在都成死灰色,死了。”他背后的海灘邊是一座堆積了近20米高的貝殼山,“都是7·16事故后死掉的貝類。”

  遠處,可以看到零星幾艘漁船仍在海面作業,早已沒有了往日繁忙的景象,“事故發生后,政府派了專業人員每天在這里灑化學劑,我們也不知道會不會造成二次污染”。

  河咀子村共有村民730人,全都是靠海吃飯,老邵介紹,該村海下養殖面積高達2萬畝,海面養殖面積因為近年來被征走了一大部分,僅剩2000畝左右,養殖的水產品主要有牡蠣、夏夷貝、港灣貝、海參、海帶、裙帶菜等,去年全村產值達到8000萬元。

  “去年全村海洋養殖集體部分收益500萬元,每戶村民可以分到兩三萬元,加上村民自己的養殖收益部分,20%左右的村民年收入可以達到30萬元以上,另有10戶左右年收入可以過百萬元。”

  因此,河咀子村成為大連灣遠近聞名的先進村,村民生活富足。“但這一切都被三個月前的那場爆炸摧毀了。”邵德善心痛地告訴記者。

  他記得7月16日傍晚的霧很大,因此站在河咀子村看不到幾十公里外大連新港的沖天大火。

  漁民們從新聞中獲悉那里發生了一場國內從未有過的特大火災,“我們惴惴不安,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我們”。

  7月18日清晨,巡海的村民跑來告訴老邵,“天啊,整個海面黑污污一片,都是石油,最厚的油塊有20多厘米,鄰村的大型油塊,有深達1米的!海灘、礁石都被原油覆蓋了。”

  邵德善回憶,村民們心急如焚,不斷向上反映,一天后,大連市政府開始組織撈油,最初大連市政府提出一個村提供20條漁船出海撈油,一條船一天的獎勵是1000元,但這個措施激勵效果不大,最后不得不將獎勵提升至每桶300元。

  “重獎之下必有勇夫!”邵德善說,撈油確實成為村民們那一段時間的“發財路”,包括河咀子村在內的大連灣的所有漁村都加入了撈油的行列,海面上撈油的船只密密麻麻,多達幾千條。

  “連一些大學生、市民、商販都加入進來。”因為獎勵豐厚,撈油的百姓競爭激烈,甚至為了爭奪海面發生沖突。

  一條船出海撈油需要配備三人,一人開船、一人撈油、一人割油,“原油沒那么容易撈,凝固的,一撈后面連著一大塊,抱都抱不動,因此必須專門配一個人將撈起來的油塊割斷。”老邵說。

  男人們在海里撈油,女人們也不能閑著,她們在岸邊守著自家撈上來的“寶貝”,以免被人偷走。

  河咀子村一共出動了20條漁船、60個村民出海撈油,“石油是有毒的,但我們沒有聽到來自任何政府部門的提醒,大多數人沒有任何保護措施就徒手下海了。”

  邵德善回憶:“油是徒手撈上來的,有些人干脆赤膊上陣,從海里出來的人一點不夸張地說,就像個鬼一樣,只有牙齒是白的。”

  一桶油大約在100斤左右,老邵說,那一陣大連的桶都賣瘋了,原來二三十元的桶最后賣到甚至高達80元一個,“也有素質不高的漁民弄虛作假,將水、海藻摻雜在里面。”

  河咀子村一條船最多一天可以撈140桶原油,撈上來后運到專門的收集地點,10天時間,該村一共撈了16000多桶油,如果全部兌現,河咀子村可以拿到500萬元的撈油獎勵。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有些村民連命都不要了,身上沾滿石油,根本沒法清洗,有人用汽油、豆油、肥皂洗,甚至用香蕉水。”

  村民們事先并沒有被告知原油的毒害,因此在毫無防備措施下,撈油的村民大多出現了蛻皮跡象,傷口處開始潰爛。坊間傳聞有不少人撈油時墜入大海,但并沒有得到官方證實,目前唯一得到證實因撈油發生意外、墜海身亡的村民只有廟上村的村民崔占友。

  35歲的崔占友7月27日和五舅高勝寶同駕一條漁船出海撈油,晚上7點多突然遭遇大浪,船被打翻后崔占友失蹤。高勝寶說他也從沒在報道上看到任何關于原油對人體的危害。

  除了漁船,大連灣海面上當時還有政府部門組織的大量專業撈油隊,十多天后,海面上的原油塊已經基本被打撈上岸,但海面上仍然有一層明顯的油污。

  “專業清理隊伍開始灑化學物質進一步消油。”當撈油工作告一段落后,河咀子村的村民們這才開始得空清查養殖損失。

  邵德善痛心地介紹,“損失慘重啊!慘不忍睹!原油泄漏到海面的當天,灘涂上就看到大量海洋生物的尸體。蜆子當時就死了,扇貝死了至少六成,海蒿草兩周內逐漸死光……”邵德善說,牡蠣死的不多,但問題是,幸存下來的海產品撈起來一聞都是石油味,“不敢賣,賣給誰?!有人吃了,馬上拉肚子!”

  11月,往年都是河咀子村海參出貨的高峰期,每年可以對外供應30萬斤左右,但今年已經沒有一分進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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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邵說,往年10月20日,農歷霜降左右,海岸邊便可以看見成片的小海參冒出來,但今年,一個也沒有看到。

  至今,海蜇也一只都沒有看到。

  蜆子絕收了!扇貝絕收了!海參絕收了!海蜇絕收了!“去年全村海洋養殖集體經濟部分8000萬元左右,這都是有據可查的,今年一分錢也撈不著了。”

  老邵說,加上村民的損失部分,全村因“7·16”事故經濟損失不下1億元。

  出口大量退單

  河咀子村是距離“7·16”事故發生地最近、受污染程度最嚴重也是損失最為嚴重的一個村,由于原油泄漏造成海域大面積污染,金石灘附近的近300家水產養殖加工企業也損失慘重,陷入困境。

  走進金石灘金港水產開發服務有限公司,慘淡的景象一如其他企業——工人們或曬著太陽、修補著漁船或打牌、聊天,無所事事。

  而往年的這個季節正是日本、韓國等客戶向這些企業訂購裙帶菜的高峰,以金港水產開發服務有限公司為例,僅海面養殖面積就高達4000畝,主要養殖裙帶菜、海參、海帶。

  “7·16”事故發生后,日本客戶明確表示取消所有訂單,這讓總經理高殿東一籌莫展,因為像他這樣的養殖戶,一年的養殖收入就在千萬元左右,其中成本投入就占據了七成以上。

  7月過后正是裙帶菜、海帶育苗的關鍵時刻,至來年5月便有收獲,大連灣也是全球最大的裙帶菜供應基地,全球70%以上的裙帶菜來自這里。

  原油泄漏事故發生后,絕大部分裙帶菜幼苗枯萎死亡,在金石灘,一些養殖戶迫于生計,眼下正在從外地購進裙帶菜、海帶幼苗重新種植。“但問題是,一方面清油過程中灑入了大量化學物質,另一方面,仍有不少原油沉入海底,海外市場必然會退單。”高殿東說。

  邵德善也擔心,重新種下去的裙帶菜、海帶,來年收獲,產品質量、收成以及銷售如何,誰都沒底。“國際上對此類產品的質量檢驗非常嚴格,受到污染的話肯定賣不出去。種也不是,不種也是,政府部門、專家至今沒有給出一個指導意見!”邵德善有些不滿。

  金石灘葡萄溝村養殖場的經理紀昌發也表示漏油事故給該養殖場造成了很大影響。按照平常的情況,每年9月份公司都能接到大量的訂單,今年卻連一個訂單也沒有。這家企業主要經營的也是海帶與裙帶菜的加工,60%銷往日本,余下內銷。

  記者走訪了多家養殖場,情形大致相似,大多數企業出于來年銷路的擔憂,干脆放假,工人們將浮筏等拉上海面堆積起來。

  令這些企業不滿的是,事發至今,沒有部門來專門調查登記他們的損失情況,一些有法律意識的企業在事故發生后就錄像取證,但他們大多對訴訟前景不抱樂觀。

  大連天正水產有限公司是事發至今唯一一家提起訴訟的受害企業,該公司主要養殖河豚魚等名貴水產,出口日本。但“7·16”事故發生后,已遭日方退訂貨三次,損失近億元。事故發生后不幾日,該公司就一紙訴狀遞交到了大連海事法院,但地方政府很快找到他們,希望他們撤訴,大連海事法院也不受理該公司的訴訟。

  這個消息傳開后,在養殖企業與漁民中炸開了鍋,對于索賠前景大家更是擔憂。

  2005年4月7日,大連新港曾發生過一起原油泄漏事故,載有12萬噸原油的葡萄牙籍“阿提哥”號油輪,準備在大連新港到岸卸駁時,由于引航員的過失,導致觸礁擱淺,油輪底部破損,發生原油泄漏。浮在海面的原油順風漂向大連開發區沿海6個鄉鎮、街道幾十公里的海岸線,共220平方公里的養殖海域被原油污染。

  邵德善回憶,無論是污染面積、程度還是損失都比不上“7·16事故”,2005年的這場事故發生后,大連市政府在第一時間幫助漁民取證,進行損失評估咨詢工作,還邀請遼寧省競業律師事務所作為政府法律顧問參與事故處理。當時大連海事法院臨時借用大連開發區法院的審判大庭作為臨時收案庭,百姓們在律師的帶領下來到法院辦理立案手續。法院共立案117件,總標的額達11.6億元。其后,大連市海洋與漁業局代表國家向“阿提哥”號提起海洋生態損失賠償訴訟。

  最終,除大連市海洋與漁業局代表國家提出的海洋生態損失賠償仍在等待判決,這場原告達117人、索賠總額11.6億元的海洋索賠官司以大多數當事人滿意的結果調解結案。

  但此次“7·16”事故發生后,地方政府的表現卻與上次有著天壤之別,邵德善與高殿東等人都表示沒有政府的支持,無論是企業、村委還是個人都無法與中石油抗爭。

  與河咀子村、金港水產開發服務有限公司一樣面臨索賠困境的還有遭受重創的旅游業。

  一面環山、三面環海的金石灘本是大連最負盛名的度假勝地,擁有全國15個健康型海水浴場之一的金石海濱浴場,旅游旺季每天吸引數以萬計的游客。

  每年夏季正是大連海灘旅游度假的高峰期,以金石海濱浴場為例,以往每天能迎來四五萬人次游客,人山人海,在海里游泳的游客被當地人形容為多得像“下餃子”。

  但漏油事故發生后,大量旅游團取消或者改道,浴場以及場內外的燒烤店、帳篷點,每天甚至為能否開張犯愁。

  盡管8月初油污清理完后,該浴場附近的水質達到了二級水質標準,海灘的沙子也換了一遍,大連市的部分領導為了重新樹立外界對該市旅游的信心,還專門在檢查工作時來這個浴場游了泳,但這并沒有打消游客的顧慮。

  工作人員介紹,即便有游客來了也不敢下水,“水看起來清澈,但游一會上岸發現毛孔里都是黑的。”

  大連的旅游具有明顯的季節性,黃金季節是7、8、9三個月,因此導致這些旅游景點損失慘重,金石灘這家浴場的損失估計就過千萬元。

  受旅游蕭條的影響,金石灘一帶的餐廳、露營地都受到了極大影響,黃金海岸國際汽車露營地今年上半年特意做了擴建,從原先的12幢別墅擴展到了20幢,最多容納12人的別墅租金每日6000元。但事故發生后,露營地尷尬地發現,200多間客房幾乎沒什么人來。

  在河咀子村附近的一些漁民參觀干脆關門歇業,但旅游景區內花了數萬元租金的攤販卻進退兩難。

  無論是河咀子村還是養殖企業,或者是旅游、餐飲企業都反映事故發生后一直沒有人與他們仔細探討賠償問題。

  損失慘重的海產養殖加工企業在事故發生后與河咀子村的村民一樣,也加入了撈油的隊伍,一些企業甚至在政府的承諾下,墊資數百萬元組織船隊、人員撈油。

  但他們大多反映,300元一桶的撈油費至今只兌現了一部分,焦慮是這些受害者的普遍狀態。

  “心都涼了!”邵德善說。

  一方面中石油在事故發生后不僅沒有向公眾表示道歉,在賠償問題上也遲遲不肯表態,另一方面,大連市海洋與漁業局等部門也遲遲不出面。

  養殖戶們還發現,大連市所有的律師事務所也仿佛在一夜間一律失聲,沒有律師肯接手與此次事故相關的案子。

  “有一種無路可走、無處訴苦的凄涼。”邵德善哀嘆。

  被逼上訪

  8月4日,大連市相關部門通知要在金石灘海域征海用于開發建設,這個通知讓河咀子村的村民們坐不住了,“賠償至今未談,卻急著征海,還管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了?政府到底是為百姓說話還是為中石油說話?!”性格耿直的邵德善火了,他帶著村民們找到了中石油大連分公司,想問一問中石油對漁民的損失到底賠償還是不賠償,但后者說他們找錯地方了,讓他們去中石油國際倉儲有限公司,于是老邵一行又來到了倉儲公司。

  “保安不讓進門,我們在門口從早上9點等到中午12點,中石油就是沒有一個人出來見我們,還叫來了警察。”邵德善回憶。無奈之下,村民們只好打道回府,第二天,四五百名村民在邵德善的帶領下去了中石油國際倉儲有限公司所在的大連保稅區管委會信訪辦。

  按照信訪辦的要求,村民們選出了5名代表,在他們的見證下,信訪辦將信訪情況傳真給大連市政府。“市政府第二天就給了答案,說這事不歸保稅區管,因為我們受災的人是在開發區。”

  8月23日,連同河咀子村在內的其他幾個受災村一共組織了1000多人來到大連市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信訪局工作人員表示,信訪局正向上級領導匯報,“請示由誰來接待”;并要求養殖戶選出代表。

  信訪結果仍然不能讓老邵滿意,他生氣地告訴記者,“我們又是坐了一上午,沒有一個領導出來見我們,出來見我們的人說了不算,說了算的又不出來見我們。”無奈之下,村民們又將信訪材料通過網絡反映至遼寧省信訪局,但同樣沒有回音。

  僵持數小時后,在警方警戒和勸阻下,養殖戶們散去。警方也開始找有影響力的養殖大戶談話。大連市公安局經濟技術開發區分局開具的一份《維護信訪秩序告知書》(下稱“告知書”),要求多人走訪需推選代表,且代表人數不得超過5人,還提出警告:“經勸阻、批評和教育無效的,由公安機關予以警告、訓誡或者制止;違反集會游行示威的法律、行政法規,或者構成違反治安管理行為的,由公安機關依法采取必要的現場處置措施……”

  “嚇唬我們。”邵德善苦笑,“我們要求的也只是一個賠償辦法,成立一個由村民參與的污染損失評估專案小組,由相關部門的專家牽頭,制定一個方案。”

  “沒有辦法了,只有上訪。”邵德善說。8月26日,近千名養殖戶集體赴京上訪的計劃被當地警方打斷,之后,他們“分次、分批”再次赴京。

  9月1日傍晚,邵德善與另三個村民在大連火車站碰頭,準備連夜乘車前往北京,他們以“去北京旅游”為由擺脫了金石灘街道工作人員的阻撓上了火車。一夜的長途跋涉,9月2日清晨,他們剛出火車站就被有關人員帶到了該市駐京辦。

  “駐京辦的主任說,自己家的事情到自己家說。”邵德善回憶,駐京辦讓他們一起去找中石油,“因為村委會去找中石油和大連市政府去性質不一樣”。

  中石油信訪處一名叫陸海軍(音)的處長告訴邵德善:“這次事故無論誰的責任,賠償的錢都是中石油出,但地方政府必須拿出一個合理合法的依據,有多大損失我們就賠償多少,沒有多少折扣可打。”

  邵德善回答:這個態度很好,但我們倆都是球員,我們誰說了都不算,必須找一個裁判,裁判就是專家。”

  他的這個態度得到了中石油與大連市駐京辦的認可,但中石油不肯給邵德善一行出具書面答復,理由是,中石油在各地出事都是按照地方政府出辦法、中石油出錢的處理慣例進行的。

  邵德善覺得自己是代表村民來北京的,得不到任何書面答復回去無法跟村民交代,因此堅持要中石油出具書面材料。

  雙方僵持不下,駐京辦答應給老邵出材料,證明陸海軍有上述表態,但是回到駐京辦后,駐京辦主任又變卦了,不肯出具證明材料。

  無奈之下,老邵要求對方將上訪內容匯報大連市政府,“我給了他們一周時間,否則繼續上訪”。

  此次上訪無果而終,老邵他們的上訪最終成為了“北京一日游”,臨走,他提醒駐京辦,此次上訪是被逼的,因為在大連走了多少程序都沒有人理會村民們的訴求。

  “我們不想上訪!”

  9月2日夜,邵德善一行4人踏上了回大連的列車,8天后,大連市政府出臺了文件,明確由大連市海洋與漁業局牽頭,組織農業部、遼寧省、大連市的專家專門調研處理村民損失事項。大連市海洋漁業局起草了一份文件,提出在調查、摸底、核實之后,預計11月中旬將初步拿出賠償辦法,經公示后,最終進行賠償。

  9月12日,金石灘街道辦向邵德善宣讀了這個文件,老邵覺得這可以算是對上訪的一個積極回應。“我提出應該把這個文件給信訪辦,讓再來上訪的村民看到,這樣村民們就不會去北京了。”

  金石灘街道辦回答:難道村支書、村長不代表最基層嗎?老邵急了,反問:“你以為現在的村長、村支書在群眾中還有什么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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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幸被老邵言中,河咀子村等村村民根本不信大連市政府有什么積極的態度,9月13日,40多個村民又集體赴京上訪。

  邵德善又急了,“我看到了文件,我必須要勸回村民”。于是他又追到了北京,找到村民們后,他撥通了大連市駐京辦主任的電話,對方正急著尋找這些上訪村民。邵德善讓對方趕緊將9月12日的文件帶來。

  在駐京辦宣讀了文件并表態政府肯定會積極處置后,40多個上訪戶隨邵德善回到大連。

  心始終懸著

  大連市海洋漁業局副局長欒玉瑄在接受采訪時曾表示現在對漁民的賠償分兩塊進行,一是對當時在海上清理油污的漁民進行補償,現在補償已經全部到位;其次就是對水產養殖戶的補償,現在正在進行調查,將按照加工、底播等類別進行分行業摸底、核實,對此專門請了5名專家做相關工作,盡力達到公開、公平、公正。

  當地一位不愿具名的律師分析稱,最終賠償如何確定,更多要看遼寧省、大連市能否形成合力,與中石油完成政策和政治兩個層面的博弈,而非漁民上訪。

  記者獲悉,在爆炸案發生兩周后,中石油高層領導曾拜會大連市領導,據說已經達成賠償方案,中石油事實上已經認了,他們肯定會賠償。但該消息并未得到官方證實。

  “我這個人一向敢于犯上,直言不諱,不怕得罪人。”老邵對中石油此前的傲慢進行了嚴厲的批評。“中石油不研究如何賠償老百姓,卻急于開表彰會,老百姓看到這個報道都大罵。哪里來的功勞?你中石油在表彰什么?影響太壞了!”

  他說,當地政府此前的不作為也是導致村民上訪的重要原因,“我們深知污染損失評估過程的復雜和繁瑣,我們只是要你能拿出賠償辦法甚至表個態就行,但是各個部門用搪塞回應我們,這讓老百姓如何接受?”

  他認為老百姓上訪之前,對大連市政府有意見是有理由的,“9月2日后我認為政府在積極處理問題”。

  10月25日,大連市金州新區海洋與漁業局下發的《關于開展7·16事故污染海域養殖生產等合法性和真實性認定工作的通知》的文件,讓邵德善總算看到了一絲希望。“政府部門早一點拿出積極的態度多好!”盡管目前賠償標準還沒有出臺,但他認為賠償標準在大局上應該不會爭議太大。

  “我聽到管委會說,有些村民獅子大開口,我承認難免有個別村民素質不高,但總體而言,政府從感情上應該同情、信任村民,不能再制造對立情緒。比如我們村,損失1億元左右,不是信口開河,是有據可查的!”

  他告訴記者,上面就浮筏養殖曾來征詢過他的意見,“我認為賠償方案,一年一畝不能低于5000元,我的依據是,以最不值錢的海帶為例,畝產1.5萬斤以上,好年景0.45元一斤,差年景0.2元一斤,平均0.35元一斤差不多。”

  河咀子村的村民必然還將靠海吃飯,村民們看到有報道說沉到海底的原油8年、10年都降解不了,因此很擔心此次事故的長期影響,并希望政府部門在賠償時將此考慮進去。

  對于賠償的年限,邵德善認為應該由專家評估后決定,但是他認為最低不能低于4年,因為海參、鮑魚的生長周期是4年,今年沒有了,意味著今后4年都沒有收成。“至于專家,必須是老百姓認可的有資質的。”老邵說,他雖然不是專家,但在這里生活了幾十年,也可以算是一個民間專家。“我是一個公正的人,不會偏袒任何一方。”

  河咀子村所在海域附近,11月1日下午,老邵看到仍有漁民下海將已經大部分瀕死的扇貝撈上岸。20多個主要來自東北地區的婦女坐在海灘上,在寒冷的海風中挖扇貝丁,她們的工錢是5元一斤,養殖主再將這些扇貝丁以16元一斤的價格賣到外地。

  “他們當然不會說產自大連,這種扇貝丁其實不能吃。”老邵介紹,個別養殖戶確實有投機行為,扇貝籠掛在海底,上面一層撈上來至今仍有石油味道,下面的吃不出味道,他們就撈起來加工銷往外地。

  “人吃了會拉肚子的,還有海魚,海表魚是不能吃了,中層海魚,老百姓把頭尾剁了再吃。”他認為這是政府的失職,應該立即下通知,禁止食用、販賣。

  談起未來,老邵說有著太多的不確定。

  他不知道村民們何時才能拿到賠償款。

  他也不知道曾經碧清湛藍的大連灣要經過多少年才能徹底走出“7·16”事故的陰影。

  談起中石油百日內在大連灣的兩次爆炸,邵德善連連搖頭:不應該啊!不應該!

  “我們的心可能從此注定將始終懸著!”

  主筆絮語

  擲筆撤案,心情異常地復雜。

  中石油無疑是國家重大戰略的參與者、執行者、貢獻者,但也是一頭尷尬的體制所產生的“非企業非政府”的騾子。

  它可以龐大到一擲千金,也可以龐大到一毛不拔;可以強大到只聽從一個聲音,也可以強大到誰也不聽。

  這里,它是一個象征。

  當年價格雙軌。政府定價一條軌,市場定價一條軌;當下行業雙軌。政府壟斷一些行業,市場開放一些行業。

  主說了,魚和熊掌可以兼得。

  比之于騰訊與360,主說了,不能兼容也得兼容,哪怕電腦“藍屏”。

  大連“7·16”爆炸漏油事故至今超過3個月了,中石油才期期艾艾地拿出一個“賠償綱要”,細則還待猴年馬月,肥的拖瘦,瘦的拖死,而此前他們竭盡全力的,就是壓制受損企業和養殖戶上訪,就是關閉法院起訴的通道。

  根據7月1日起施行的《侵權責任法》,造成污染的責任人應當以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恢復原狀和賠償損失等方式,全方位承擔侵權責任。

  但,當漁民與巨無霸央企之間出現力量“天量懸殊”的博弈,當央企與地方政府的“經濟發展主義”暗通款曲,法律的天平便告“滑牙”。

  一位叮囑我們“千萬不能暴其姓名”的大連高層說,地方政府的抗爭“實在已竭盡全力”,但他們接到了肇事者的“最后告示”:一定要怎么樣、怎么樣的,他們就走!

  走人?!那怎么可以!“世界500強之首”太強大了。最終,勝負與成敗當然取決于GDP,而不取決于公理與正義。

  同樣的知情人士透露,重大事故發生后,肇事企業內部的思路是,公司拿點錢“表示一下”,讓地方政府出面賠償漁民損失,日后公司將以擴大投資、增加項目等途徑“補償”大連。

  倘果真如此,則交易結束。百姓權益和環境保護在“經濟發展”面前只是一枚籌碼而已。

  而我們的“最后贈言”是:當中石油繼續高踞世界首座時,有誰希望聽到國際社會訾議紛紛,說中國某些央企是以對本國人民嚴重侵害的方式來累積財富的呢。

  上海人有一句土話,賴急皮,勿希奇。

  相信中石油已屏蔽了所有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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