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天與地、雨與瓦屋之間便開始了敘說。瓦檐橫一眉羞澀,門窗斜一抹雨簾。煙嵐霧靄,總喜歡把鄉村田園、樹林、池塘、小橋、村莊一股腦兒吞沒在夢里,若隱若現,只可見水墨畫般的輪廓。即使雨停霧散,瓦屋上還冒著幾縷青煙,鄉村里還窩著一片濃霧。
千片萬片的瓦本來是腳下的泥土,經過那粗糙、老繭突起的手腳踩踏、揉搓加工,用模板弓成彎月,再經過烈焰涅槃,就有了它的前世今生,成為響當當的堅實瓦板,蓋在房屋頂上。一塊一塊臥為槽、覆為蓋,密密疊加,形成天地之間歡笑的波瀾。
陰晴笑天顏,雨雪輕歌吟,迎送農家人早出晚歸,燕子來去。盡管瓦片在上,可它總是俯視腳下,庇護農家人的生活。屋檐下正是燕子搭窩、生兒育女的好所在,既可遮風擋雨,又能貼戀人家。人聽呢喃而覺祥和,燕聞人聲而倍感親切,簸箕狀的燕窩兒裝滿了安全感。
母燕飛出巢穴沖進雨簾,沒在煙雨中。當它叼蟲回巢,撲棱兩下,一窩雛鳥夸張地張大紅喙,爭相呼母喂食。黑黑的瓦屋、斑駁的老墻,紅泥磚墻撐滿家家世俗煙火,兜住的是鄉村每家每戶的喜怒哀樂。
檐下的坪地面,雨水亂濺,雨聲瀟然,把幾只肥鵝、鴨子、公雞、母雞逼到墻根,擠挨在那一溜兒干爽處,不敢吱聲。被淋得個個揚長脖子高抬頭,壓低屁股直挺身,本能地讓雨水順毛溜下,或抖一襲彩衣,把雨水抖落干凈。
下雨的日子,農家人也是閑不住的。男人們開竹筒、削竹篾,編框編籠,或鋸木打眼做木活,凖鉚乒乓斧錘響。女人們縫縫補補,搓鞋繩、納鞋底,做不完的瑣碎家務,扯不盡的家長里短。孩兒們得以空前地釋放,瘋玩追攆,把樓板踩得響,打鬧無常,招來大人的斥責——屋外再大的霧靄雨雪,也給屋內熱騰騰的生活降不了恒常的溫熱感。
瓦屋無疑是人畜安身立命的主體,但房前屋后多留有空地,農家人便充分利用空間,搭個簡易豬棚糞寮,多用竹瓦覆蓋,將碗口粗的竹筒對半分開,鏟去內腔竹節,凹作槽,覆為蓋,一塊塊咬合。或用杉樹皮平鋪屋頂,上壓石塊、木頭,風雨無虞。
雨敲黛瓦,妙語連珠,叮當清脆悅耳響;雨擊竹瓦,篤篤亂彈,木魚聲聲心無緒;雨落樹皮瓦,噗噗低吟,高高低低、上上下下無處不彈奏,無處不詩情。屋后坡地的竹林爭相彎腰低頭,輕柔地摩挲著屋瓦,拂掃那無賴的煙靄。待云雨走后,才直起腰桿,彈起竹尾,柔柔地環護人家。
在這雨霧不休的日子里,房前屋后巴掌大的菜地瓜棚,伸展的南瓜藤葉趁人不注意,偷偷地爬上屋角,幾天后便在瓦槽里臥了個南瓜。屋子主人不忍心拔開藤芽的任性,由它們開花結果。鄉村路上小巷子,耕作歸來的農家人披一襲蝶狀般的棕黑蓑衣,頭戴油紙香味的斗笠,肩扛木犁,牛軛、牛鏈隨步晃蕩,敲打犁鏵叮當作響。牛在前,人在后,不用吆喝,牛蹄聲聲,一同彈奏熨帖的鄉曲。
村頭池塘的水面養一塘浮萍。農家人用竹篙隔成一片綠、一片紅,紅萍、綠萍都是頂好的豬飼料。紅綠之間泊滿水珠粒粒,銀珠閃閃,水氣霧氣永遠攏不走水底的秘密。
多年的風風雨雨,無意記錄它的足跡,唯在土墻上留下它的履痕。露出的是斑駁的稻草屑或沙礫,留下的是云山霧狀般的淡墨圖景,仿佛在默默敘說著過去的歲月。
時代文明走進鄉村后,老舊的瓦屋催生出大片嶄新的樓屋——白瓷墻、黛青瓦、不銹鋼欄桿和反光的茶色玻璃,一幢幢錯落有致,比賽似的形成龐大的群體,把舊宅老屋逼到角落里,顯得更加老邁而孤獨,但它們不愿意倒下,仿佛還要守住腳下的根脈,聆聽村溝河流歡悅的鄉村溝河流水聲。(王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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