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黃昏,寒風似脫韁野馬,在曠野上橫沖直撞,天地被寒紗緊裹,萬籟俱寂。而屋內土炕,橘黃燈光搖曳,仿若暖陽,將寒意擋在門外,滿是熱氣氤氳。
街頭巷尾的爆米花攤,曾是童年冬日獨特一景。爆米花師傅宛如民間高手,那黝黑圓滾的爆米花機,架于炭火之上,旁邊玉米粒、大米粒顆顆飽滿,滿是質樸光澤,靜靜等待蛻變。師傅手法嫻熟,倒入谷物,添上糖精與食用油,油順縫隙游走,糖精似隱匿精靈。旋即合上鍋蓋、擰緊螺栓,穩步轉動手柄,起初爆米花機輕“嗡嗡”,像谷物小聲議論,隨著溫度升高、火候漸足,“嗡嗡”化作急促“噠噠”,如密集鼓點,敲在圍觀孩童心間,甜香也悄然彌漫。待壓力登頂,師傅移鍋套上麻袋,扳手一擰,“砰”的巨響,恰似年節禮炮,米花如潮涌出,玉米粒成金黃酥脆團,大米變蓬松似雪米花,裹著甜衣,師傅鏟進笸籮,孩子垂涎,家長掏錢,捧著美味歸家。
放學后,兄弟姐妹們似歸巢雀鳥,頂著風霜擠上土炕,炕面滾燙,暖意順著血脈直抵心底。每人懷里捧著大碗,盛著集市新出爐爆米花,或金黃玉米的馥郁,或雪白大米的清甜。
母親總會挨著炕沿坐下,開啟專屬“節目”。有時,她輕啟雙唇,唱起《媽媽的吻》,那溫柔旋律,仿若春日微風,拂過心田,“在那遙遠的小鄉村……”飽含深情的歌詞,化作暖煦溪流,淌入我們幼小心房;有時,便是故事專場,從嫦娥奔月起,那清冷月宮、搗藥玉兔,在她描述里,勾勒出綺麗天界,我們仿若隨嫦娥飄然而起,感受廣寒宮的清幽;再說牛郎織女,天河浩渺,隔開摯愛,七夕鵲橋搭起團圓路,我們揪心于二人離合,恨不能相助;還有田螺姑娘,靜謐夜中,田螺化女子,炊煮飯菜、辛勤勞作,貧寒茅屋成溫情仙緣之地。我們嚼著爆米花,“咔嚓咔嚓”聲為母親“伴奏”,甜意于齒間蔓延,每口咽下,似吞進甜蜜火焰,暖了身子、甜了心房。大家瞪大雙眼、豎起耳朵,沉浸于故事起伏、歌曲悠揚,遇驚險處驚呼,逢詼諧逗趣、優美旋律便笑,身子前俯后仰,即便爆米花撒落也不顧,沉醉在母親營造的愛與幻想天地。
窗外寒風凜冽依舊,夜幕沉沉壓下,屋內土炕暖意融融,爆米花甜香不散,母親的故事與歌聲悠悠回蕩。這片小小天地,是寒夜避風港,是記憶深處熠熠生輝的寶藏,在成長路上,持續散發溫暖,歲歲年年,暖徹余生,成為心底最珍視、最柔軟的所在,承載往昔美好,滋養漫漫歲月。(王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