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一名高空作業工人在北京一棟大樓外立面工作。

   對話動機

   7月24日，一場突如其來的慘劇，將“蜘蛛人”這個常被社會忽視的人群推向風口浪尖。

   當天下午，一場大風突襲古城西安，兩名正在一座大樓外立面施工的工人被突如其來的大風刮起，隨后又被安全繩拉回，撞上大樓外立面……連續撞擊導致兩人不幸遇難。

   兩條鮮活的生命被一陣大風“吹走”，這讓人清楚意識到，“蜘蛛人”并不是電影里的“蜘蛛俠”，他們只是高危職業的從業者。西安這起事故的具體細節目前尚不可知，但“蜘蛛人”行業存在的諸多亂象不得不讓人反思。圍繞“蜘蛛人”行業的一些問題，《法制日報》記者與業內專家展開了對話。

   對話人

   住房和城鄉建設部中國貿促會建設行業分會建筑物清潔委員會秘書長 　　王東戰

   中國職業安全健康協會高空服務業分會副會長 　　　　劉 宇

   北京清潔行業協會會長 　　　馮亞君

   《法制日報》記者 　　　　　　趙 麗

   《法制日報》實習生 　　　　　谷 朋

   只要給錢就發資格證

   記者：“蜘蛛人”屬于高空作業，是高風險的職業，需要有高度的安全意識和保障，任何僥幸都將為“蜘蛛人”的生命安全埋下隱患。這次發生在西安的“蜘蛛人被風吹飛”慘劇，是否暴露出“蜘蛛人”行業的一些問題。

   劉宇：西安“蜘蛛人”死亡事件存在許多問題，據目前了解到的情況，施工人員沒有配戴安全帽，沒有采取有效的保護措施，而且施工時只使用了一根繩索。

   王東戰：據我們協會通過西安有關方面初步了解，在西安“蜘蛛人”死亡事件中，兩名工作人員做的不是高空清潔工作，而是建筑物表面維護修補作業。這一事件暴露出的最大問題是，甲方(委托方)沒有通過正規渠道找專業施工企業，而是從社會上找的施工“游擊隊”。同時，施工人員不是持證上崗。

   記者：早在2002年，國家安監總局出臺《關于特種作業人員安全技術培訓考核工作的意見》時，就將“高處懸掛作業”列入特殊工種。安全生產法也明確規定，特殊工種從業人員必須經過專業培訓，取得《安全資格操作證》，持證上崗。

   劉宇：在資質認定方面，現在的問題比較復雜。以前，上崗資質由政府機構認定；2004年規范行業許可范圍后，政府機構頒發資質認證應當有相關法律依據。然而，高空作業行業目前仍沒有相關法律授權的政府機構頒發資質認證。

   2004年之前，住建、勞動、安監等部門都給高空懸吊企業頒發資質。2004年后，由于缺乏法律依據，相關部門不再頒發資質證件。

   目前，負責發放建筑外墻清洗資質的全國性質協會有3家，分別為中國貿促會建設行業分會建筑物清潔委員會發的“建筑物清潔養護施工企業資質證書”、中國中小商業企業協會清潔行業分會的“高空外墻清洗服務企業資質證書”，還有中國職業安全健康協會高空服務業分會發放的“高空清洗懸吊作業企業安全生產證書”。

   坦白說，目前有個別行業協會實質上是商業機構，他們往往為了一己私利，不按相關法律法規開展工作，于是，就出現了“賣證”等不良現象，只要給錢就發證。有時候，企業打電話說需要證件，只用提供企業名稱，交完錢，就可以拿到證件，中間不需要任何審核。很多不合符條件的企業卻能拿到相應資質，這種現象擾亂市場秩序，損害了行業發展。

   記者：如果真的存在收錢就發證的情況，那么行業準入的意義還有多少？而且，這僅僅是企業資質，從業者個人無證上崗的現象似乎更為嚴重。有媒體報道，在西安市從事高樓外墻作業的“蜘蛛人”約有300余人，而持有證件者可能僅200余人。而江西省安監局工作人員在今年3月透露，南昌高層清洗企業只有600多人拿到了《高空清洗特種作業操作證》，與從業總人數相比，持證率不足20%。　　王東戰：這就涉及到施工“游擊隊”問題。“游擊隊”，也就是非正規公司從事“蜘蛛人”行業，其中存在巨大的安全風險。高空懸掛作業安全保障是一項系統工程，需要委托方、受托方從多方面配合，而非正規公司很難保障各項規章制度的執行和落實，在操作流程、安全防范等方面都存在風險。

   此外，“游擊隊”的存在也會造成惡性競爭的局面，不是長久之計，缺乏連續性。施工方以降低成本為代價，容易造成工作質量下降，埋下很大隱患。非正規公司往往不會與企業簽訂正式勞動合同，出現問題后，委托方和員工的利益難以得到保障。非正規公司互助性比較差，無法通過行業內相互交流經驗，解決工藝上、設備上的技術難題。

   行業歸屬尚不明確

   記者：可以說，“蜘蛛人”的安全與行業監管有很大關系，但我們查閱相關資料并沒有找到明確的主管部門。

   王東戰：首先需要明確的是，這個行業的相關標準并非空白。2009年，住房和城鄉建設部就出臺了《建筑外墻清洗維護技術規程》，但是還存在執行不到位的情況。“規程”中要求，清洗維護作業應符合國家現行標準《涂裝作業安全規程安全管理通則》《建筑施工高處作業安全技術規范》的規定。

   “規程”中提到，建筑物表面清洗作業是高處懸掛作業，是指從建筑物上部、沿立面用繩索通過懸掛設備，在專門搭載作業人員及其使用工具的裝置上進行的作業。目前常用的吊具有座板式單人吊具和電動吊籃兩種。可以說，作業人員在幾十米甚至上百米高的物體外表從事無依托懸空作業，極易受環境、氣候條件影響，具有極高的危險性。據統計，北京市每年因高處作業傷亡的人數在建筑施工中占有較大比重，由此引發的事故在逐年增加。

   高空清潔行業屬于新興行業，目前，這一行業的分類還比較滯后，沒有明確的劃分歸屬，沒有明確的主管部門，由于安監部門負責監管的領域比較多，因此對于高空懸掛作業的監管只能以抽查為主，監管難度和工作量比較大。由于沒有劃定明確的行業歸屬，所以監管起來比較困難。

   劉宇：國家標準《座板式單人吊具懸吊作業安全技術規范》以及相關標準于2009年就已經出臺，但一些監管部門對這一行業監管不夠。有些機構工作人員的法律意識比較欠缺，對行業標準學習、執行不力，存在不作為現象，后續執行力度很差。

   記者：如何讓監管不會虛有其表，如何進一步完善“蜘蛛人”的安全保障工作？

   王東戰：首先，應當明確行政主管部門，設置專職安全員，保證相關規章、標準和措施的落實。可以通過行業協會制定相關的行業標準，通過協會倡導、行業自律的方式，規范行業發展，實現良性發展。

   同時，在從業過程中，應該特別強調委托方應當承擔一定的責任，應當要求委托方委托有資質的公司以及持證上崗的員工進行施工。一旦出現問題，也應當根據實際情況，認定責任，如果委托方存在問題，也應追究委托方的責任。

   馮亞君：上個月，我們聯合北京市安監局對北京高空懸吊作業企業進行了抽查，發現北京企業在這方面做得比較好。安監局對這一行業監管比較嚴格，行業自律比較到位，但是也存在施工場地地面警界線放置不合乎規范等現象。

   由北京市質量技術監督局發布的《北京市高處懸吊作業企業安全生產管理規范》將于今年11月正式實施，這在全國屬于比較嚴格的地方標準，它能夠保障高空作業有法可依。

   在今后一個階段，針對“蜘蛛人”的安全保障，首先要做好相關法規政策的宣傳貫徹工作，做好安全教育培訓工作，并且要確保相關規章制度的嚴格執行，企業要加強管理。更重要的是，個人要提高安全意識

   劉宇：高空建筑清洗屬于高危作業，專業人員一定要具備相應專業技能，形成良好的職業習慣；要加大對工作人員的培訓，高空作業分為很多類別，一些技能培訓并不是通用的；企業應當加大安全管理，制定嚴格的規章制度，保障嚴格執行，要有完善的保險制度。同時要簽訂正規勞務合同，切實對員工負責，保證員工安全；政府部門應當發揮相應職責，做好法規的宣傳貫徹工作，監督行業協會行為。

   “蜘蛛人”培訓機構魚龍混雜 培訓機構提供內部資料體檢證明“包過”

   早在2002年，國家安監總局出臺《關于特種作業人員安全技術培訓考核工作的意見》時，就將“高處懸掛作業”列入特殊工種。安全生產法也明確規定，特殊工種從業人員必須經過專業培訓，取得《安全資格操作證》，持證上崗。

   據住房和城鄉建設部中國貿促會建設行業分會建筑物清潔委員會秘書長王東戰介紹，目前各地“蜘蛛人”培訓機構比較混亂，魚龍混雜。

   近日，《法制日報》記者以報名參加培訓的名義，通過電話與多家相關培訓機構取得了聯系。

   北京筑夢技術培訓中心劉老師說：“只要交學費800元，現在可以報名。考前上兩天課，一天上理論，一天實操。提前看考試資料，我們提供的考試資料肯定是內部資料。”

   據劉老師介紹，報名還需要體檢表，如果自己不想做體檢的話，培訓中心可以免費出證明，“只要沒有高血壓、糖尿病就行”。

   在記者表示“血壓有點高”后，劉老師說：“我們可以給你出證明，出了證明就肯定沒有問題”。

   記者略有些猶豫，劉老師說：“你自己沒法去報名，只能在我們培訓機構報名。因為要出具實習證明，我們這可以給你出。”

   記者在隨后的調查中發現，幫助報名者提供體檢證明、實習證明，這樣的“便利”也在北京科宇技能培訓學校“能力”范圍之內。

   “蜘蛛人”講述心跳工作經歷：　“親眼看見工友摔下，嚇得兩周不敢干活”

   講述人：小彭，27歲，四川瀘州人

   有一次，我親眼看見一名工友從高空摔下來，他就是太大意了。看到那個場景后，我嚇得一兩周不敢干活。

   有一年，我在一個大廠房做翻新工作，干活時沒有檢查繩子，就從棚頂上滑下來。從五層滑到二層時，我順手抓住百葉窗，這才躲過一劫。去年也摔了一跤，從七八米高的地方摔了下來，也是因為太大意。

   去年，一名工友跟我們一起干活，頭一天還好好的，第二天人就沒了。那次是施工的時候外架倒塌。

   干“蜘蛛人”的，每個月都有人遇險。人沒了，家屬為了利益最大化，基本上都會選擇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