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物質極匱乏的時代度過的。那年月,父母親能讓子女免強吃飽一日三餐已經夠不容易了,哪里還有余錢到百貨大樓和供銷社買餅干、糖果之類的零食。但是,盡管日子過得很艱苦,我們這些鄉里孩子的天空并非全是灰暗,生活的滋味并非全是苦澀。
處在生長發育期的孩子特別嘴饞。既然大人們無法滿足我們這些小饞貓,那就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了。
我們解饞的方式一般有兩種,一是在溝河邊上找野果子吃,二是在野外燒東西吃。
說起野外燒東西吃,現在想起來都有些流口水,其味道用“鮮美”“解饞”來形容一點都不帶夸張成分。我們燒東西吃的最大特點是品種五花八門。我估計有名相聲《報菜名》的作者看到后會由衷地翹起大拇指稱贊。如果不嫌文字冗長,我不妨列舉一小串:燒嫩小麥、燒嫩苞谷、燒嫩黃豆、燒青竹筍、燒紅薯、燒苞谷花、燒竹筒飯、燒野鳥蛋、燒黃鱔、燒螃海、燒米蝦、燒泥鰍、燒斑鳩、燒螞蚱、燒蜻蜓、燒癩疙寶……
差不多半個世紀過去,能讓我記憶猶新的當數燒嫩小麥了。
燒嫩小麥的時間段是春夏之交。
當每年初春到來,紫燕在田野出現時,我們便開始關注小麥的成長。當油菜花金燦燦地開放,小麥的葉子開始由嫩綠向深綠轉變時,我們就知道小麥應該到抽節的時候了。這時,趕牛在路上,我們會分一部分小伙伴照管牛,一部分小伙伴去調查小麥的抽節情況。我最愿意加入調查隊伍。當俯下身子,用手撥開稠密而柔軟的細長麥葉,看到麥稈開始長出一兩節時,我就明白小麥距離打苞結穗的時間不遠了,也距離燒嫩小麥解饞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小麥抽節后,我們近距離觀察其生長過程的次數越來越多。當發現未出世的麥穗像羞澀的鄉下農村孕婦挺著脹鼓鼓的大肚子隨和煦的春風搖擺時,我們會把這一消息在小伙伴間相互轉告。
燒嫩小麥是要把握好時間節點的。揚花后的二十多天,麥粒基本上長飽滿了,用大拇指和食指稍用力一捏麥穗,有一種軟硬適中的感覺,指間微微流出少許漿液,這正是燒嫩小麥最好的時候。如果漿液過多,證明麥穗還不夠飽滿,燒起來麥粒不容易出殼不說,吃起來嫩味過多,香味不足,沒有嚼勁。如果沒有漿液,證明麥穗老了,燒起來要么熟不透,要么易糊,放入嘴里咀嚼,像吃砂子似的,沒多大意思。
麥穗飽滿后,選擇對哪塊田地下手我們是有所選擇的。太瘦的田地我們不屑一顧,因為麥粒不豐滿,麥穗粒數也不多。我們首選的會是土壤肥沃,麥稈高而且粗壯的麥地。我們下手不會很狠,不會集中在一塊地,更不會集中在一個小范圍。為了確保不被人發現,我們小伙伴會十分默契的分散開去,采取零星散抽的多點“戰術”作業,東拔兩棵西拔兩棵,每次一人只需拔那么二十棵上下就可以了。其實我們并不圖要把肚子填飽,主要是想解小嘴之饞。
拔的前面自然要指定一個人放哨。我們知道,被男的發現還好些,最多挨幾句訓話;如果被女的看見,除了一邊用小石子或泥坨坨向我們擲來,一邊狠狠的罵什么“打短命”“挨萬刀”“槍敲”“炮打”之類的惡毒語言外,還會到家里向我們父母告狀,輕則被父母訓斥,重則遭受一頓毒打。
拔到一大把連穗帶稈的小麥后,我們會飛奔到較高的荊棘叢邊或易隱蔽的灌木叢旁把麥穗掐下來。
掐麥穗一般要留有五六寸長的麥稈。太長了不好燒,太短了拴不成把,也不好燒。掐好后,用一根麥稈將五六穗捆成一小把,再把無用的麥稈藏到草叢中。緊接著,我們會找一塊距離麥地較遠,相對較平,不易引發野火的平地燒麥穗。
找好地方,我們就齊心協力撿干柴草。
燒嫩小麥不同于燒嫩苞谷,用的柴草不是太多,但柴枝要細,粗枝火力太猛,要么容易燙手,要么容易把麥穗燒糊。燒時最好是干樹枝和干草各占一半。
撿來的柴草我們先擺放一邊。當各人都弄來一根挑麥穗的生樹枝后,我們就開始堆柴草生火。
堆柴草因人多少而定。人多就堆寬堆高一些。
生火的時候非常有儀式感,我們會不約而同的圍成一圈,每個人的雙手像持槍描準的戰士緊握住挑麥穗的生樹枝,平穩地伸向火堆,眼晴盯著劃火柴的人。
“一——二——三,點火!”
隨著齊聲高喊的聲音在山谷回響,火苗也隨之從柴草堆里竄了出來。此時此刻,我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說不盡道不完的喜悅之情。棲息在荊棘叢中的小鳥也隨我們洪亮的喊聲驚飛起來。小鳥飛上藍天,我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像閱兵臺下的士兵,隨飛鳥在空中飛翔的線路而移動。
燒麥穗的時候一定要控制火苗。火苗不要太高,能烤到麥穗就可以了。心不可太急,急了麥穗連續在火苗上飚,表面燒糊了,里面沒熟;要靠熱氣慢慢的把麥粒燙熟,這樣既保住了麥粒的水份,又容易讓麥粒與麥殼分離。
麥穗烤熟后,嫩麥特有的清香氣撲鼻而來,彌漫田野邊。我們把烤熟的麥穗從生樹枝上取下來,放到一邊冷卻,接著烤下一把。等把下一把烤熟后,前面烤的已冷得差不多了,就可以美美地享用了。
為了吃到不帶殼的麥粒,得先把冷卻好的麥穗放在左手心上,然后用右手握成拳頭在麥穗上作順時針揉搓。揉搓時不要貪多,多了手心包不住,容易把麥粒弄掉在地上。搓好后,用嘴輕輕一吹,麥殼向半空緩緩飄揚,久久不肯掉落在地上。這時,留在手心的那一顆顆綠中帶黃,軟中帶硬的麥粒香味無比。將七八顆麥粒放入口中來回咀嚼,反復品味,會把一個個充滿野性的鄉里孩子才有的味覺享受和精神愉悅激發出來。
等到把四五把麥穗燒熟吃完,每個人的臉上都滲出不少汗珠子,每個人都變成快樂的小花貓。
童年的時光是美好的。在野外燒東西吃的童年值得我終生回味。(王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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