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磨礪終成才
陳寶智,出生在一個知識分子家庭里,父母都是教師。受了家庭良好教育的影響,他18歲時考取了東北大學采礦系。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畢業后的陳寶智和所有風華正茂的大學生一樣,被分配到邊遠山區接受再教育。1968年中秋節,他背上行李,拿著家里的3塊月餅,搭上了開往內蒙古赤峰的火車。他接受再教育的地方是紅花溝金礦。
紅花溝,多么動聽的名字,但這里卻見不到一朵花,四面黃土,無樹無草,連一點綠色也找不到。在三道溝坑口,這個新分來的大學生當起了最普通的礦工,從沒干過體力活的他裝礦石、推礦車,一天下來要裝10多噸礦石!夏天還好,冬天推車是最難受的,洞里很熱,洞外零下30度,里面一身汗,出來一身冰。超強度的勞動,每天都在透支著體力!澳菚r我只有104斤,中午送飯時,四兩一個的饅頭,一頓吃四個!餓啊。”在井下勞動兩年后,這個文弱書生身板壯實了,力氣也變大了,成了一個地道的礦工。他和工人一起打籃球、打撲克、拉家常。有的工人愛喝酒,陳寶智就把自己的“酒票”送給工人。十里八里外的農村放映露天電影,他也和礦上的工人一樣,帶著老婆孩子去看。在房子邊種菜喂雞,生活過得有滋有味。更難得的是,陳寶智沒有忘掉學習,只要一有空,他就把帶來的高等數學題拿出來做,把俄文采礦書拿出來讀,這僅有的幾本書不僅是陳寶智最解饞的精神食糧,也是他無意識地為實現人生目標打的良好的基礎。
后來,陳寶智當上了技術員。由于礦工的艱苦和危險他已深有體會,于是他就設計電動小推車減輕工人的勞動強度,為工人創造安全的工作條件。礦山安全工作在年輕的陳寶智心里刻下了永生難忘的記憶。尤其礦上的幾次事故讓他覺得生命的脆弱。昨天還見面,今天就死了。早上一起下井,上來時腿就斷了一條。礦工大多是當地最窮人家的孩子。有個18歲的小伙子,剛到礦山一個月,就因放炮被炸死了。礦上派車翻山越嶺到他家,家里就老母親一個人,怕她傷心過度,礦上人謊稱他兒子得病住院了,但老太太圍一個棉被坐在坑上就是不走。原來娘倆就一條棉褲,兒子去礦上穿走了。到礦上,老太太撫尸慟哭……有一個機修工,死時兒子才16歲,兒子看到父親的尸體啥也不說,就跪在地上“嘣嘣”直磕頭,在場人無不動容……回憶起這些,陳寶智淚光閃爍,聲音哽咽。陳寶智說,當時自己就暗暗下決心,有機會一定要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事故研究中去,決不讓這樣的悲劇再次上演。在這之前,他所在的采區幾乎每年都有死亡事故,從他當上了技術員后一直到離開,因為下功夫抓安全,從沒有發生過死亡事故。受了益的工人們都親切地稱他為小陳、陳老弟。陳寶智也因此多次被評為礦山先進工作者。
10年礦山生活,陳寶智覺得這是一筆寶貴的人生財富,正是10年的磨礪使得陳寶智熟悉工人,熟悉一線安全生產情況,為日后理論研究打下了堅實的實踐基礎。他經常教育學生,要去一線和工人交朋友,因為到了那里,才能學到課堂上和書本里學不到的知識。
東大學科帶頭人
1978年,陳寶智以總分第一名的優異成績考上東大研究生,師從國內通風除塵專家關紹宗、陳榮策教授。由于“文革”的原因,我國安全生產的形勢嚴峻,迫切需要現代安全科學技術。陳寶智在讀研期間也經常會想到在礦上的那些日子,想到那些時刻在生死邊緣徘徊的工人,在這樣的背景下,研究生畢業后的陳寶智開始了安全科學技術的教研工作,真正和安全工作結了緣,也算是了卻了自己的一個夙愿。
但安全是一門科學,對于陳寶智來說,要學的東西太多太多。有關安全文獻,東大圖書館查完了,就到省圖書館,省里沒資料了,就到北京圖書館,中科院圖書館,凡是能找到的安全方面書籍他幾乎都讀了一遍。由于經濟拮據,沒錢復印資料,就一個字一個字地抄。他俄文、英文很好,利用這個優勢,他接觸了當時國外最先進的一些知識和理念。說起那些日日夜夜,陳寶智說自己就像一個饑餓的人爬在一塊面包上,拼命地學啊,看啊,把失去的時間補回來。
1982年,陳寶智和隋鵬程教授合著了《安全原理與事故預測》。當時學校給了一間房子,一家四口人擠在一起。陳寶智自己打了個小書桌,每天早晨4點起床,晚上12點睡覺,一個月的奮筆疾書終于完成書稿的下半部分,脫稿后累得他也大病一場。這也是陳寶智第一次動筆撰寫安全科學著作。此后,針對我國長期以來企業事故預防工作基本依賴于經驗,缺乏系統的理論指導的情況,他吸收國外先進安全理論的精華,結合中國工業安全實踐經驗,撰寫并出版了《安全原理》,這本書已經成為安全著作的經典,各院校安全工程專業的必修課,在企業里更是安技人員的必讀書籍。
說到陳寶智的經歷,不能不提他作為訪問學者東渡扶桑在京都大學深造的兩年。期間,陳寶智拜訪了眾多日本知名教授,虛心向他們請教,開闊了眼界。特別是一些原來在國內爭執得很激烈的問題,到了國外和大家探討后豁然開朗。日本的圖書館資料特別齊全,只要說出書名,即便這里沒有,也會在一個禮拜之內給你找到。這對于陳寶智這個書迷來說,無疑又是個充實自己的好機會。陳寶智的勤奮好學也受到了日本同仁的尊敬,熊本博光和他合作,把前蘇聯列賓寧的《邏輯·概率法復雜系統可靠性設計》一書從俄文譯成日文,使日、美學者首次系統地了解復雜系統可靠性分析的不交化方法。
回國后,陳寶智希望把所學盡快地總結出來,普及到工礦企業。他每年都要應邀給一些全國性的培訓班、研討班講課,有領導干部,有安技人員,聽眾多時達七八百人。上世紀90年代,山東一家煉鋼廠發生爆炸事故后,上任的新廠長慕名找到陳寶智。陳寶智領著學生在廠里轉了又轉,看了又看,仔細考察后向廠家提出了1000條整改意見,到現在那家工廠一直保持著安全生產。廠長對陳寶智很是感激,每年都請他去講課,臨走的時候還拉著陳寶智的手說,陳教授,明年你還得來講,給我們講最新的知識。
嚴謹淡泊做學問
1992年,陳寶智被任命為系主任、學院院長,一干就是12年。上任伊始,他就規定博導必須給本科生上課。陳寶智說,要知道我們院是東大的骨干學院,專家博導很多,我當院長前,博導是個高高在上的特殊階層。為了改變這一現象,他自己親自帶頭,別人上一門,他就上兩門,直到退休前他都一直給本科生上課。每次上課前,即使都是講了幾十遍的東西,他照樣認真備課。10幾年來,他的工作量始終排在全院前三名,許多年輕的老師都羨慕他充沛的精力。陳寶智說,在日本的時候,真正感到人家大學教授的那種敬業拼命精神,一天到晚的工作是我們無法想象的,我所做的這些和他們比算不了什么。這些年來,他把全部的身心都撲在了教育事業上,深受學生愛戴,每到期末,學生給老師打分,他年年位居榜首。1991年教師節,他被評為全國優秀教師。
雖然名氣大,事情多,職責重,但不論怎樣,他總是把自己看作是一個普通的大學教師,對于學生的事情從來都是擺在第一位的。從新生入學,到幾年后一個個把他們送出校門,沒有一件事不讓他操心。幾年前一個四川女生,畢業后找不著工作,打電話向陳寶智求助,陳寶智安排她去了廣州的一家企業,那里的一位處長正是陳寶智的學生,但人家不收女生。陳寶智在電話里對這位處長說,就算老師求你的!白约旱膶W生就是自己的孩子,有了困難怎能不幫呢!”
但這位和藹可親、風度翩翩的教授治學嚴謹,從來不在科學的問題上有半點含糊。有家出版社想出版他寫的一個教材,但他偏偏沒有領情,因為他覺得里面的一些內容還沒有完善,不太成熟,自己不滿意的東西說什么也不能拿去出版。他曾帶一位博士,論文修改了幾次都不能通過,急得那位博士來到陳寶智家里抹眼淚,希望能網開一面。但陳寶智一口否決:“沒達標準,你就是跪上三天三夜也沒有用!”
陳寶智在安全界赫赫有名,請他去講課的人絡繹不絕。對于講課費用,陳寶智顯得非常坦然和直率,我講課沒有價碼,企業效益差就是不給也行。有一次去外地講課,結束后對方不好意思地說就只能拿出100塊。陳寶智對他說:“今天這么多人來聽我的課,你不給我錢我也照講!庇行┤瞬焕斫怅悓氈堑淖龇,一個知名教授哪能這么掉價!陳寶智卻說,我差這點錢嗎,我生活得很好。安全教育是積德行善的事情,如果我的課能為工人安全出一把力,能讓企業少死一個人,那是給多少錢都換不來的。
陳寶智不僅是東大的教授,還有很多社會兼職。在這些崗位上,他同樣做得十分出色。去年,作為遼寧省人大代表的他提出了《盡快制定頒布遼寧省安全生產條例》的提案被大會采納,這是當時被采納的6項提案之一,也是整個沈陽市代表團唯一被采納的提案。作為連任3屆的老人大代表,他一直堅持著為安全事業奔走呼吁。
老驥不鞭自奮蹄
陳寶智2003年從院長的位置上退下來后,擔任了東大安全工程研究中心主任。可他依然像以前那樣忙碌。他覺得現在的時間非常寶貴,東大是全國最早搞安全學科的高校之一,他想讓東大為中國的安全工程做出新的貢獻
目前,他正在組織力量,招兵買馬,搜羅人才,形成一個真正的學科梯隊,以便正確應對一些可能出現的安全問題,頗有一番大干一場的氣勢。陳寶智說,我現在也沒什么大本事了,就希望用自己這幾十年的經驗,給年輕人作些指點,讓他們知道下一步該做什么,F在,陳寶智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國外的安全科學網,眼睛時刻盯著國外,對人家的研究做到心里有數。國外今天遇到的問題也許就是我們明天將遇到的,我們該怎么辦?該做哪些準備?在陳寶智看來,現今的問題應由企業研究所和社會研究所來承擔,而大學則應放眼未來。他們所研究的基本是幾年后的問題,預測下一步生產安全需要什么,先做理論研討、技術儲備,不能臨時抱佛腳,等市場需要時再來研究。面對著這些工作,陳寶智表現的躊躇滿志,他又將開始新一輪的事業。
從一個井下的礦工到今天安全界的大家,在記者的眼中,這是一個從波谷到波峰的巨大轉變;但陳寶智卻從不認為自己有什么低谷和高潮,礦上10年讓他對社會和人生有了重新的認識!霸谀敲雌D苦的環境下,工人依舊坦然面對,樂觀生活,他們的那種精神狀態是我一輩子都記得的。而我,從山溝溝里把老婆孩子領到城里,念研究生、出國,當教授、當院長,我真的很知足!
每天晚飯后,陳寶智都會和老伴在東大校園里散步,幾十年來風雨無阻,成為了學校一道風景。采訪行將結束時,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從抽屜里把一張大照片給我們看,上面是他們老兩口和兒子媳婦的照片,其樂融融,這時的陳寶智笑著,面容極其慈祥。
陳寶智說,1968年從赤峰下了火車后,看到一輛開往礦山的運煤大“解放”,他把行李鋪蓋卷往車上一扔,準備從此當一輩子工人了。然而,命運就像一個被施以魔法的圓規,在劃了一個大的圓圈之后,最終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母校。命運讓人無法捉摸,或許能引領他一路走來的,正是那踏踏實實的每一步,勤勤懇懇的每一天。